尚服局司飾司的掌事廳內(nèi),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姜小梧身著七品尚飾的靛青官服,腰懸青玉佩綬,正伏案審閱一批新繪的春裝繡樣圖稿。她的眉宇間沉靜依舊,卻多了幾分掌事者的沉穩(wěn)與專注。案頭一角,放著曲苓昨日偷偷塞給她的一個小巧銅制香囊球,鏤空的花紋里嵌著能轉(zhuǎn)動的銀珠,散發(fā)著淡淡的梅香——是曲苓在尚功局用邊角料鼓搗出來的小玩意兒。
“尚飾大人,”一位典衣女史捧著簿冊進來,“這是司制司擬的皇后娘娘千秋節(jié)禮服配飾用料單子,請您過目核驗?!?/p>
姜小梧接過,目光迅速掃過。千秋節(jié)是皇后壽辰,典禮規(guī)格極高,所用之物皆需萬無一失。她細細核對每項珠玉寶石的品類、數(shù)量、成色要求,又對照庫存冊子確認無誤,才提筆簽下自己的名字“姜小梧”。指尖劃過紙面,她心中涌起一股沉甸甸的責任感。這已不是當年臨水村那個懵懂的女孩,而是真正執(zhí)掌一方事務(wù)的宮廷女官了。
與此同時,尚功局司寶司的工坊里,叮當錘打之聲不絕于耳。曲苓正對著一個剛?cè)坭T好的金胎發(fā)愁。這是一套為長公主府定制的馬鞍金飾部件,圖樣要求極其繁復,尤其是鞍橋兩側(cè)的盤龍吐珠紋,龍鱗細密,龍須飛揚,極難一次成型。
“苓丫頭,又卡殼了?”掌珍趙姑姑踱步過來,看著曲苓抓耳撓腮的樣子,難得沒訓斥。
“姑姑,這龍鱗疊壓的地方,熔金灌??偸遣粍?,要么堆疊要么空缺,試了好幾次都不成。”曲苓指著模具,小臉皺成一團。
趙姑姑湊近看了看,沉吟片刻:“老法子是用細銅絲先盤出龍骨筋脈,再逐片貼鱗。但費時費力,且接口處易顯。你腦子活絡(luò),想想有沒有別的法子?”
曲苓盯著那堆熔金和模具,眼珠滴溜溜轉(zhuǎn)。忽然,她一拍腦袋:“有了!姑姑,咱們能不能用‘失蠟灌沙法’?先用蜂蠟雕出完整的龍形,再裹上細泥漿,留出澆口,烘干后把蠟熔掉,這不就是個空腔模子嗎?再把熔好的金水灌進去!這樣龍鱗、龍須都是一體成型,又細又勻!”
趙姑姑眼睛一亮:“失蠟法?這法子古書上有,可宮里做精細金器少用,怕泥漿裹不好漏金。你有把握?”
“試試嘛!”曲苓躍躍欲試,“我負責雕蠟?zāi)?,保證嚴絲合縫!泥漿裹厚些,多裹幾層,烘干時小心火候,應(yīng)該能成!”
趙姑姑看著她眼中閃爍的光彩,想起她上次改良首飾累絲工藝的機靈勁兒,終于點頭:“好!就依你!不過蠟?zāi)5駢囊粋€,扣你半月月錢!”
“保證完成任務(wù)!”曲苓歡呼一聲,立刻找來蜂蠟,聚精會神地開始雕琢。她手指靈巧,心思專注,那盤龍在她指尖漸漸活靈活現(xiàn)起來。這份對工藝的癡迷與大膽嘗試的勁頭,正是尚功局最需要的。
京城北郊,驍騎衛(wèi)大營。
寒風卷著細雪,刮過校場。點將臺上,新任驍騎衛(wèi)統(tǒng)領(lǐng)宋晏然一身銀灰輕甲,身姿筆挺如松。他目光沉靜地掃視著臺下操練的軍士陣列,眉宇間是超越年齡的沉穩(wěn)與一絲揮之不去的冷峻。兩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抄家”風波,如同淬火般將他少年意氣盡數(shù)磨去,沉淀下的是如寒鐵般的意志。他從那個意氣風發(fā)的文人轉(zhuǎn)為武將,猶記得那年大雪,他背負著宋家使命,抬頭望著曾經(jīng)的好友蕭長訣,自己不過是磨練這位皇長子是否能狠心的一枚棋子罷了。宋家并未真正傾覆,只是被短暫奪爵、罰沒部分家產(chǎn)、他本人被勒令“戴罪立功”從軍。如今他憑軍功重獲恩寵,但那份被當作棋子的屈辱和對帝王權(quán)謀的深刻認知,已刻入骨髓。
隊列中,周衡正奮力揮舞著長槍,汗水浸透了內(nèi)衫。他目光堅毅,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練好本事,攢夠軍功,將來……或許能離那個在深宮中的身影更近一點。這樣,才能配得上她。
“報——!”一名傳令兵疾馳而來,在臺下勒馬,“稟統(tǒng)領(lǐng)!宮中急令!命統(tǒng)領(lǐng)即刻入宮覲見!”
宋晏然眸光微凝。這個時候召見?他沉聲下令:“繼續(xù)操練!”隨即翻身上馬,一夾馬腹,駿馬如離弦之箭般沖出營門,踏碎一地新雪,朝著巍峨的皇城方向疾馳而去。馬蹄濺起的雪沫,在寒風中迅速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