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濯這一回傷的厲害，錢昭給她開的每一碗藥里都放了安神散，搞的她這一天醒了睡睡了醒，連元祿什么時候好起來的都不知道。

??天星峽這一戰(zhàn)以少勝多，大伙兒都很高興，司徒濯一睡醒，就看見院子里大伙兒正在烤肉，玩的不亦樂乎。她興沖沖地也準(zhǔn)備加入摔跤大軍，卻被錢昭一把拉了回來。

??“你只能看，不然傷口裂開，我還要給你重新包扎?！?/p>

??司徒濯頓時像是被一盆水澆滅了熱情，剛準(zhǔn)備伸手拿壺酒，卻被錢昭塞了一碗還熱乎的奶茶。她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錢昭，甜甜地笑了一下，跟了句謝謝。

??合著自己就無意中提過一嘴，錢昭就記得自己喜歡喝奶茶了。

??哦吼，想不到除了摔跤和翻跟頭，還有寧頭兒的好戲看。

??十三表演到興頭上，竟然請了如意共舞，司徒濯偷偷瞥了一眼寧遠(yuǎn)舟的表情，忍不住偷笑起來，用胳膊肘戳了戳錢昭的胳膊：“錢大哥，你看寧頭兒的表情?！?/p>

??錢昭冷漠地瞥了一眼，然后就跟沒看到一樣，繼續(xù)烤肉。

??“你不跟他們一起去玩兒，待在我旁邊干嘛？”

??司徒濯沒好氣地瞥了一眼錢昭：“我這不是怕你一個人烤肉無聊，來陪陪你嘛。”

??錢昭頭也不抬：“不無聊，丁輝在呢?！?/p>

??“你讓阿濯幫你吧，正好朗哥叫我?！倍≥x聽了這話，立刻放下手里的東西，非常有眼力見地走開。

??錢昭無語地瞥了一眼腳下生風(fēng)的丁輝，微微嘆了口氣。

??司徒濯非常自然地接手了丁輝的工作：“現(xiàn)在只有我了?！?/p>

??錢昭從司徒濯端著的碗里沾了些調(diào)料出來：“你怎么突然又和我說話了？”

??司徒濯端著調(diào)料，眼睛卻看著篝火旁嬉笑的人群：“之前我跟你賭氣本就是因為你太小心眼兒，不過我可不想也這么小心眼兒，所以大人有大量，算啦?！?/p>

??錢昭有些意外：“我哪里小心眼兒了？”

??司徒濯這才收回目光：“你那天莫名其妙說什么同伴不能有感情糾葛，不就是提醒我不要再喜歡你了嗎？你放心，都四年過去了，我早對你沒興趣了，你以后也不必這樣旁敲側(cè)擊地提醒我，我以后可不想嫁人。”

??錢昭聽了這話，心里總覺得空落落。

??司徒濯見如意拉了楊盈跳舞，眼睛都亮了，錢昭見她心思已經(jīng)不在烤肉上，干脆把調(diào)料拿過來，囑咐了兩句，就喊她一起去跳舞。司徒濯絲毫不客氣，頭也不回地走了，頭發(fā)還甩進火里，又惹的錢昭嘆了口氣。

??丁輝見狀，一頭霧水地跑回來：“錢頭兒，你又惹阿濯姑娘生氣了啊？”

??錢昭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

??“?。吭撌沁@樣跟你說我的？”司徒濯聽到楊盈崇拜她的那些話時，她的嘴巴直接驚成一個大“O”形。

??楊盈努力地點頭：“是啊，他說你是官家小姐出身，但是不靠家里的背景，從畜生道一直摸爬滾打出來，我可羨慕你了呢，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呀？”

??司徒濯嘆了口氣：“殿下，其實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根本沒有家里的背景可以依靠呢？”

??楊盈有些意外：“??？怎么會？”

??司徒濯有些失落，她偏過頭去，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我是庶出，我小娘也不受寵，別說依靠家里的背景了，我和我小娘能在嫡母手里活下來，就很不錯了。”

??楊盈十分感同身受，她也是冷宮里長大的，不被待見很是正常，她伸手?jǐn)堊∷就藉母觳?，以示安慰?/p>

??司徒濯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我出生在揚州，我爹是當(dāng)時的揚州知府，我娘是我爹的第六個姨娘。我爹濫情，主母是個暴脾氣，但又不能拿我爹怎么樣，就只能把氣撒在我們這些庶出的兒女身上。我娘本就不得寵，我也不得爹爹喜愛，所以我們娘倆總是被欺負(fù)最多的那個。罰跪和毒打是家常便飯，我們的份利也經(jīng)常被克扣，所以我要自己出門去找吃的穿的，誰看了都不覺得我是個官家小姐?！?/p>

??楊盈腦中漸漸浮現(xiàn)出自己幼時相似的生活，眼眶不禁濕熱起來。

??“后來我長大了些，通判大人非要我家的姑娘去做妾，主母自然就挑了最不受重視的我，我那年才十二歲呀，我怎么愿意呢？我就帶著我小娘，從家里逃了出來，大冬天的，又冷又餓，我們差點要死在街頭，是寧頭兒救了我們，把我們帶去梧都，還給我們安置了住處。我怕被送回去，所以沒告訴寧頭兒我的真實身份，他也沒多問。我想找個活計養(yǎng)活我和我小娘，就求著寧頭兒將我收進六道堂，他一開始不樂意，但也許是看上我很懂察言觀色，最后還是讓我進了畜生道，我是從那時才開始習(xí)武的?！?/p>

??楊盈聽的入迷，腦中不禁浮現(xiàn)出了司徒濯當(dāng)年逃離揚州、進入六道堂的畫面。

??司徒濯往楊盈身上靠了靠：“我從小就得看主母的臉色行事，所以我在畜生道做的很出色。我小娘經(jīng)常勸我別做了，可我很喜歡六道堂的日子，雖然危險，但有一群真心實意的伙伴，還是憑自己的本事養(yǎng)活自己，我覺得這樣的我才是有意義的……”

??司徒濯說的興奮，眼睛越來越亮，可她突然停住，頓了頓才接道：“后來我十七歲時，有一天我小娘突然被抓走了，那人給我留了張字條，說只有我回家，才能救回我小娘。我沒辦法，我只能離開六道堂，回到了揚州，然后就……就被主母賣給了一戶姓趙的人家做妾……我嫁過去之后才知道，當(dāng)年我一走了之，是我六姐姐嫁去了通判家里，后來她隨通判升官入京，看見我，心生嫉恨，就派人抓了我小娘送回家，想讓我也回家嘗嘗被賣給別人做妾的感受?！?/p>

??奮力掙脫了牢籠的囚鳥，見過天高海闊，突然又被關(guān)回籠子，誰會愿意呢？楊盈的喉嚨此刻突然被堵住了一般，她想出言安慰司徒濯，可是話到嘴邊，她又一句都說不出來。

??司徒濯抹掉了眼角的淚：“我為了小娘，在趙家安分做了兩年的妾，我小娘沒在主母手里熬過去，活活被打死了。我就又跑回六道堂，跟寧頭兒交代了所有事，重新回到了畜生道。但沒過多久，寧頭兒被趙季誣陷下了獄，趙季接管六道堂后，不知從哪里知道了我的身份，說我的身契還在揚州，叫我回去做我的姨娘。我寧死不肯，也下了獄，受了好多頓毒打，差點要熬不住了，好在寧頭兒把我救回來了?！?/p>

??楊盈被驚的遲遲說不出來話，過了許久才說：“阿濯姐，想不到你每天笑嘻嘻的，以前的日子這么苦呢?！?/p>

??司徒濯抬頭，飛快地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讓眼淚掉出來：“日子這么苦，我再不多笑笑，那可真過不下去了?！?/p>

??楊盈扣了扣腦袋：“阿濯姐，你真了不起?！?/p>

??司徒濯伸出胳膊將楊盈攬在懷里：“殿下也很了不起呀，殿下此番赴安，日后梧國史書上都會有殿下的名字的。”

??楊盈憨笑了兩聲，也伸手環(huán)住司徒濯：“如意姐也很了不起，咱們這些女子都很了不起！”

??

??如意姐確實很了不起，這一點體現(xiàn)在她能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一個人抗衡錢昭和孫朗兩個人。

??司徒濯趕出去的時候，正好聽到孫朗和錢昭說如意是朱衣衛(wèi)的奸細(xì)，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三個人就扭打起來。

??直到如意搶過孫朗手上的劍，司徒濯才回過神來：“你們干嘛呢！”

??孫朗打急眼了，根本沒聽見這話，只有錢昭滿是怒火地回了一句：“你回去躲著，解決朱衣衛(wèi)奸細(xì)的事情我們來，你別插手！”

??奸細(xì)？朱衣衛(wèi)？什么東西？如意姐不是褚國的不良人嗎？如果她是朱衣衛(wèi)的奸細(xì)，在天星峽的時候她為什么要這么幫著我們？

??可如果如意不是奸細(xì)，那錢昭吃飽了撐的要對她下手？錢昭從不做沒把握的事，這一點她再清楚不過了，加上他和孫朗剛剛說的振振有詞，如意不是奸細(xì)，至少也是朱衣衛(wèi)。

??對啊，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什么如意如此清楚安國朝堂的事了。

??可是，朱衣衛(wèi)為什么要這樣幫著他們梧國使團呢？她是畜生道最出色的察子之一，琢磨人心的事她從沒失過手，相處這么多天，她感覺出來如意是真心待他們的，所以……

??一連串的想法在司徒濯腦子里轉(zhuǎn)了半天，搞的她只能愣在原地看著三個人打，直到于十三和楊盈從門外沖進來，直到錢昭又強調(diào)了一遍如意是朱衣衛(wèi)，司徒濯才開口：“如意姐，你真是朱衣衛(wèi)嗎？”

??如意被打的有些體力不支，氣喘吁吁地看了她一眼，并沒有否認(rèn)。

??司徒濯的眼眶頓時就紅了，六道堂里和她關(guān)系最好的師姐就死于朱衣衛(wèi)之手，她曾經(jīng)發(fā)過誓，見到一個朱衣衛(wèi)就殺一個。

??孫朗被如意打敗，摔在了地上，錢昭也差點被如意制住，司徒濯來不及多想什么，趕忙和于十三一起加入了戰(zhàn)局。

??大約是心里還是覺得如意姐是真心待他們，司徒濯動手的時候本就十分猶豫，聽到如意說“連你也要殺我”，她再打不下去，和于十三一起橫在如意和錢昭、孫朗中間，希望把誤會解釋清楚。

??“你再給我說一遍。”錢昭的聲音透露著無盡的憤怒，“你對著孫朗被朱衣衛(wèi)逼下懸崖的爹說一遍，對著柴明說一遍，你對著千千萬萬戰(zhàn)死在這片戰(zhàn)場的大梧百姓們再說一遍！”

??每一句話都在司徒濯的心上狠狠扎了一刀，讓她想起了六道堂里她七八個死在朱衣衛(wèi)手里的摯友。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再也顧不上思考如意姐的真心，從腰間抽出自己的鞭子，轉(zhuǎn)身沖向如意。

??隨著于十三也加入了戰(zhàn)局，受傷的如意以一敵四太過艱難，吐出一口血后，她只能劫持楊盈，策馬逃走。

??司徒濯看著如意離開的背影，再也忍不住，蹲下來抱著自己就大哭出來。錢昭擔(dān)心她哭出毛病，就把追擊如意的事交給了孫朗和十三，自己一個人默默地陪著她哭。

??不知哭了多久，聽著司徒濯含糊地說了幾句“你憑什么是朱衣衛(wèi)啊”、“你是朱衣衛(wèi)干嘛對我這么好啊”的話，錢昭終于眼見著司徒濯哭暈過去，他趕緊丟掉大刀，上前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她，將她抱回了屋里。

??“為了一個朱衣衛(wèi)哭的那么傷心，也沒見你為我哭過?！卞X昭看著床上還有兩行淚痕的司徒濯，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