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nèi)只有一個太監(jiān)和一名侍女。
馬車內(nèi)太監(jiān)驚了四次。
一次是看到槍頭洞穿馬車。
一次是聽到騎兵的哀叫與馬的悲嘶。
一次是感覺到人爬馬車的動靜。
一次是頭飛進馬車,嚇到失禁。
廝殺聲停了,片刻,只聽到黃粱的聲音。
“你們不過來嗎?那,我過去。” ?
很快,騎兵們歇斯底里的吼著,很快只剩馬的哀叫。
黃粱甩了甩刀,走過躺在雪里,插在雪里的黑槍,走過一具具無頭尸體,走過一匹匹殘肢馬尸。烏鴉在空中盤旋,這場景映在烏鴉的眼瞳。
宛如彼岸花海盛開。
黃粱上車,拉開門簾,卻只是刀飛進,插在那太監(jiān)面門?。
血流過滿臉的橫肉,染紅了太監(jiān)的衣領(lǐng),
片刻,黃粱進車,先抬眼,卻只見殺的人是一個替身太監(jiān)。再是侍女。
可黃粱卻驚了。
“許姝?!”
許姝縮在角落,像一只受了驚的貓,沒有理會黃粱。
她抱著膝蓋,手微微顫抖,烏黑的眼睛里,淚水打轉(zhuǎn)。頭發(fā)凌亂,呼吸急促。
衣擺上沾著血。
風(fēng)吹馬車門簾擺動。
馬車上的烏鴉有點兒站不住腳,飛向了空中,最后,落在馬車頂上。
遠處,低洼之地,一隊人馬靜靜的等著。?他們腰上掛著黃帆,上寫一個“西”字,右臂都露在外面,青筋暴起。
一張張弓被拉開,一支支雙頭箭蓄勢待發(fā)。
雪打臉,風(fēng)貫耳。
聲音蓋過他們的呼吸。?
他們身后站著一個人,那人一襲白袍掛身,帽子上虎尾絨毛落滿了雪,丹鳳眼細長,近乎于妖艷。
他盯著,盯著前方。
雪打臉,風(fēng)貫耳。?
突然,一只烏鴉進入了白袍的視線。
他張嘴,白氣滾動。
“放!”
馬車內(nèi)對話聲很小,過了會兒,黃粱拉出許姝,砍斷車繩,驚走了烏鴉。
黃粱看著?。
烏鴉?……快點離開為好。
黃粱心里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他剛要牽馬??肾畷r,天空已經(jīng)出現(xiàn)無數(shù)只箭。
黃粱抬頭,瞳孔一縮。
鐵浮屠?!什么時候!
黃粱低聲罵了一句。
他一面拽起許姝,一面抽刀拍馬,用力一甩許姝落到馬上,疾馳而去。
黃粱卻是轉(zhuǎn)身,弓步,望著天空。
黃粱沒有跑。
他跑不掉。
空中的箭已然下落,可下落時卻有鬼神怪力一般,快,快的黃粱接不住。
箭矢壓下,頓時,大雪四起,雪里血光一閃,黃粱受傷,左手一垂,刀落地。
鐵浮屠天下,洞穿十八層。
這箭,黃粱斬不斷。
手臂被貫穿,鮮血不斷,疼痛刺激大腦。
黃粱表情有些猙獰,手上的刀一直在抖。
可黃粱卻沒看,姿勢也沒變,全身繃緊,他咽了咽口水,像等待著什么。
這時,十幾名黑色重裝鐵騎徐徐踏來,揚起雪紛紛。每匹馬上都掛著黃帆,上寫一個“東”字。
西牧族的箭,東牧族的騎兵。
該死,今天真的栽在這兒。
跑嗎?
第一次,黃粱有了想跑的念頭。
黃粱在母親被殺時,沒有跑。在京門起事失敗后,沒有跑。在武英殿面對十萬禁軍時,沒有跑。在峽北地界碰上人魔李孝廉時,沒有跑。
可這次,黃粱卻想跑了。
許是黃粱傷的太重,又許是他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讓他覺得身心交瘁。
為什么東西牧族的人會出現(xiàn)在這里?黃粱知道,可他卻不敢想。
曾經(jīng)那份要推翻一切不公,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的鴻鵠之志,到現(xiàn)在,也熬成了殘火敗象。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撐著他一路走來。
黃粱嘴唇發(fā)白,身子發(fā)冷。
重裝騎兵們逼近,卻仍是緩緩的走。許是他們看到黃粱一副喪家犬的樣子,構(gòu)成不了多大威脅,又或是,他們身后,還有幫手。
馬上的黃帆旗在風(fēng)中鼓動,越來越快。
烏鴉不知何時又飛了回來。落在遠處的枯樹上靜靜的看著。
戰(zhàn),還是退。
黃粱緩緩閉眼,他曾經(jīng)擁有的,現(xiàn)在擁有的,以后想要擁有的,在腦海閃過,一張張臉,一片片笑聲,一幅幅畫面越閃越快,甚至到了看不清的程度。
最后。
他大腦一片空白。猛然睜眼,嘴含刀,扯下束發(fā)帶,纏在傷口。
拿刀便沖!
騎兵們見狀左右散開,欲將黃粱圍住。
他們興奮的叫著,揮舞著鐵錘,彎刀,長槍。
對于以打獵為生的他們來說,自投羅網(wǎng)的獵物還是第一次見??勺詈竺娴囊粋€騎兵,卻靜靜的看著。他沒有任何動作,眼里閃過惋惜,閃過憐憫,閃過敬佩。
困獸死于精疲力盡,最后一支箭才被叫做強弩之末。
“你有病啊,朱賢都快死了,你還在這兒擺弄死人筋?!痹S姝說著,便要搶張沖景的刀。
“誒~你這么著急干——哎!你干嘛!”張沖景手上的筋差點從弓上溜開。
許姝雙眼通紅,眼淚都出來了
“你不去,我去!”
客棧里所有尸體的筋腱都被張沖景剝了,但沒動那五具江州百姓的尸體。
“哎,好了,好了,你別動了!好了!好了!”
張沖景一把推開她,抽出箭,不,或者說是一根長鐵針。他搭弓,拉筋,鐵與鐵之間擦出火花。
張沖景,瞇眼掃過重裝騎兵。
“西北望,射天狼!”
張沖景興奮的說著,那箭卻早已射出。
風(fēng)被刮起,雪被刺碎。
它穿過三個彎刀騎兵,串兒起兩個鐵錘騎兵。
啊——啊——
兩個串在一起的騎兵叫著,嚎著,跌下了馬。
還剩九個。
頓時他們亂了,四處張望著,用東牧語罵著,最后那個騎兵也跑了。
黃粱一愣,后一笑。
便趁亂向他們攻去,黃粱躲過鐵錘,伏身,滑到馬下,砍馬腿,隨后翻身一躍,踩馬身,刀下劈,卸了那騎兵一條胳膊,再側(cè)身一旋,躲過掃來的槍。嘴含刀,伸手借槍壓向后面的鐵錘,可一把彎刀突然襲來。
刷!
又是一箭!
彎刀騎兵的手臂被射斷。
黃粱拉槍上馬,腳踩馬背,掄刀一甩,一旋身,卻沒劈開襲來的鐵錘,轉(zhuǎn)動手臂,刀刺入長槍騎兵頸部,雪涌三尺,遮住了黃粱的視線。
呼!黃粱垂耳一聽,鐵錘再次破風(fēng)而來。
黃粱一驚,太快了。
太快了嗎?不,是黃粱慢了。
刀錘相撞后,便再無聲響。
風(fēng)吹著,雪下著,卻是,比先前小了很多。
黃粱躺在雪里,耳鳴,頭暈,身體沒有知覺,也不記得怎么防住了錘,只知道飛出了數(shù)米遠。
恍惚間,他看到天空烏鴉盤旋,聽到騎兵們的喊叫,只是聽不出是歡呼,還是哀嚎。
雪慢慢,的風(fēng)慢慢的,黃連也慢慢地,閉上了眼。
雪原之上,十里之外,千里戰(zhàn)旗,萬帳兵營。
“報——賊人黃粱等以逃滬北地界?!?/p>
黑衣探人沖進營房,跪下,匯報情況,退出。一只烏鴉也飛了進來,停在秦薈肩上。
秦薈收起了剛要落下的棋子,放在指尖摩挲。
營房里光線昏暗,兩人對坐,棋桌相隔。
“你這顆棋子,命還真大?!?/p>
他說完,落子。
“嗨,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茍延殘喘罷了?!?/p>
八穆王瞇著眼,看著棋局。
“蕞當(dāng)忠死了,大夏虎衛(wèi)沒了,我可是幫了你一個大忙。”
“哈哈,那是,那是,丞相這招借刀殺人,太妙了,我等真是望其項背?!?/p>
八穆王說完,落子。
“哼,馬屁不香,明年滅夏后,禪山以北歸我。”
“呃——這個事情嘛——好說,只是——那徐廣怎么處置?”
八穆王望著他,笑了笑。
秦薈抬眼,盯著他,眼里寒光一閃,旋即一笑。
“對外通敵,對內(nèi)欲反,當(dāng)斬?!?/p>
“可是,許廣好歹是個皇親國戚,帽子扣的太大,會不會適得其反?而且他手里,可是有五萬精兵,還忠的不得了?!?/p>
“哼,刀都借來了,怕什么?”
“哦?丞相的意思……”
八穆王話到一半,被秦薈抬手止住,隨后,提子,落子。
“哈哈,你輸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