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惜文端坐在考案前，指尖輕撫過宣紙的紋理，墨香在鼻尖縈繞。卷軸徐徐展開，那些熟悉的題目躍然紙上——策論、經(jīng)義、治國方略……每一個問題都似曾相識，答案如涓涓細流，自然而然地在腦海中浮現(xiàn)。

她微微怔住，忽然意識到，這些思路竟與宇文長安送來的那些書卷上的批注如出一轍。有些段落，甚至是他親手寫下的注解，字跡清雋，力透紙背。

“原來他早已知曉考題方向……”

阮惜文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暖意。若非他這一個月來的傾囊相授，她或許真要在這些晦澀的政論前敗下陣來。

她提筆蘸墨，筆鋒落紙的剎那，如行云流水。那些蟄伏多年的才思噴薄而出，字字珠璣，句句鏗鏘。關(guān)于漕運改制，她提出“分段稽查，以商養(yǎng)漕”；關(guān)于邊關(guān)守備，她主張“屯田養(yǎng)兵，以戰(zhàn)止戰(zhàn)”。每一個觀點都切中要害，既有閨閣女子難得的格局，又不失務(wù)實之策。

至于琴藝、書畫，更是信手拈來。一曲《廣陵散》彈得鐵馬金戈，一幅《江山萬里圖》繪得氣韻生動。連監(jiān)考的老學究都頻頻頷首，暗嘆阮家女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唯獨騎射場上，阮惜文略顯局促。她挽弓的手指微微發(fā)顫，羽箭偏靶而出，只在草靶邊緣留下淺淺的擦痕。馬背上顛簸時，她緊攥韁繩的指節(jié)都泛了白。

“罷了，本就不指望靠這個取勝?！?/p>

她拍了拍沾染塵土的裙裾，坦然離場。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卻不見半分頹唐——像一株青竹，明知有節(jié)難全，仍挺直了脊梁。

兩日鏖戰(zhàn)結(jié)束，阮惜文踏出考場時，天邊晚霞正燒得絢爛。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阮府，遠遠卻見朱漆大門前立著兩道熟悉的身影——

阮老爺一身家常墨藍直裰，負手而立；阮夫人攥著帕子，正翹首以盼。

阮惜文腳步一頓，眼眶倏地紅了。

記憶中嚴厲的父親總嫌她不夠端莊，懦弱的母親從不敢違逆丈夫半分?？纱丝?，他們站在暮色里等她歸家的模樣，與世間最尋常的父母并無二致。

“爹爹，娘親……”

她忽然明白，父親當年的固執(zhí)，不過是怕她卷入朝堂漩渦；母親的沉默，亦是一種無言的保護。他們不是圣人，會看錯人，會做錯決斷，但那份笨拙的愛，從未摻假。

阮夫人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女兒，聲音發(fā)顫：“考得如何？餓不餓？娘讓小廚房燉了百合蓮子羹……”

阮老爺咳嗽一聲，目光卻不住往女兒臉上瞟：“回來就好?！?

晚風拂過檐角銅鈴，叮咚聲里，阮惜文將臉埋在母親肩頭，任淚水浸濕了衣襟。

——這一世，她終于看清了那些藏在嚴厲背后的溫柔。

……

阮惜文難得睡到自然醒，晨光透過紗帳，溫柔地鋪滿床榻。她舒展雙臂，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骨骼發(fā)出輕微的脆響，仿佛連身體都在為這份久違的松弛而歡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