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來我也不信,但是奇悅信誓旦旦地說,她在十幾個月大就記事了
沒錯,她甚至還不能走路的時候,就已經(jīng)記事了,我覺得這一點存疑,但也無從考證,就記下來吧
奇悅在會走路的時候已經(jīng)十八個月了,當時她并不專心走路,對別的東西感興趣,比如她爺爺聽的收音機,那個東西經(jīng)常是他托在手里,或者放在凳子上,奇悅很努力地把它拿下來,用手指摳上面的商標,爺爺發(fā)現(xiàn)了之后用雜志卷成一卷要打她的頭,但是被奶奶罵走了,小孩子的頭是摸不得打不得的,摸了就長不高,打了就要變傻,在奶奶心中,奇悅是天才,打她的頭就是在扼殺天才,會遭雷劈
把商標扣下來以后,她開始摳地上的磚頭,奶奶住的這棟老房子年齡已經(jīng)大于三十歲,地上的磚頭稀稀落落,一扣就掉,奇悅便把磚頭扣下來,放到門口,再一塊一塊地堆起來,在奇悅堆磚頭的時候,奶奶看到的并不是又臟又丑的磚頭,而是一棟摩天大樓,她告訴媽媽,奇悅?cè)蘸罂隙ㄊ墙ㄖこ處?/p>
奇悅最鮮明的記憶是,某天一個開三輪摩托收廢品的把車開到對面,后來上車的時候發(fā)現(xiàn)車沒發(fā)動起來,下車再看的時候車子突然動起來,車輪壓過他的腳,隨后兩三個人從對面房子里出來,用紅色的油紙袋扎起他受傷的腳,讓他扶著他們的肩膀,跑到附近診所的方向去了,奇悅瞇著眼睛看了又看,還是沒看出來那個人的腳到底有沒有出血
奇悅其次鮮明的記憶是房子后面的小學,小學和初中連在一起,她在某天在學校門口的時候看到一個老師,咯吱窩夾著文件包,挺胸抬頭走在路上,奇悅覺得很神氣,一連幾天都在學那個老師走路
奇悅的鄰居有個女孩,當時在上四年級,她經(jīng)常給奇悅喂飲料,奇悅對飲料倒沒那么執(zhí)著,但是對于那個女孩子的懷抱顯得異常眷戀
奇悅兩歲的時候,奶奶開始發(fā)愁,因為奇悅變得很沒禮貌了,不太喜歡睬她,吃飯吃得又太快,經(jīng)??人?,面條就從鼻子里嗆出來,把奶奶嚇得臉色發(fā)青,生怕東西卡進她的喉嚨里
奇悅在家里可以沒禮貌,但她在外面也很沒禮貌,右邊那棟房子有個比奇悅大一歲的男孩,小名叫飛飛,他奶奶常抱奇悅?cè)ニ麄兗依锿?,給奇悅吃條形的果凍,讓飛飛給她分享玩具,但奇悅毫無感恩之心,她根本不理飛飛,但是要把玩具占為己有,甚至,她把飛飛也當成了玩具,當時飛飛的奶奶給她拿來了一個小鼓和打鼓的小錘,告訴她,小鼓是皮做的,用小錘打上去就會想,奇悅認為,只要是皮就會響,先用錘子去敲自己的腿,沒有響,就反過來敲飛飛的腿
沒禮貌就應該教育,奶奶把奇悅罵了一頓,但是這樣也就算了,沒禮貌根本是件小事情,這個時候應該首先解決的是奇悅的跑步問題和健康問題
奇悅的跑步問題,其實直到今天也沒解決,她走路具體是什么樣子,以后還會說明,反正的確如尋人啟事所說,十分特別
奇悅原本是米其林輪胎,但是兩歲之后越來越瘦,瘦得兩排肋骨都清清楚楚,臉上的肉本來和沙皮狗一樣耷拉下來,后來成了瓜子臉,每個月都得感冒流鼻涕,奶奶就得抱她去醫(yī)院掛水吃藥,一生病就不能吃葷腥,只能喝粥,吃呱唧菜,奶奶生怕她營養(yǎng)不良,更怕養(yǎng)不活,就每天在醫(yī)院用土辦法給她叫魂,拍拍地板,再拍拍她胸口,喊她的名字,說祖宗保佑
祖宗到底是保佑她了,但是沒保佑她太太,奇悅?cè)龤q的時候,太太死了
太太去世的時候,奶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把太太的遺體帶回來放到臨時支起來的木板床上,媽媽也請假回來,把奇悅從奶奶手里接過來
奇悅在媽媽的懷里,盯著床上的太太,一句話也沒說,媽媽以為她還不懂什么是死亡,就和她說太太睡著了,一會兒就會醒
但是媽媽想得是錯的,這一點我也覺得存疑,但是奇悅告訴我,她清楚地記得太太的尸體,而且,盡管她不知道死亡這個詞,但她完全明白太太不會再醒過來,所以她糾正媽媽,太太不會再醒了
根據(jù)我后來對奇悅的了解,她對死亡這個詞總有一種執(zhí)念,這個詞一直在糾纏她的念頭,盡管她在小時候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