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的燈燭亮起來時,玲瓏任由小金拆開染血的繃帶。
那些馬賽克色塊又浮現(xiàn)在傷口上,像幅被雨水暈染的寫意畫。
幾日后,當玲瓏知道,才女謝道韞要作為客座教席來書院講學時。
玲瓏已立在王世玉的書齋前,她今日特意換了身月白襦裙,發(fā)間只簪一支素銀扁釵,連禁步都換了青玉的無穗款式,活脫脫是個端莊閨秀的模樣。
玲瓏舅舅安好。
王世玉從《論語》批注中抬頭時,正見玲瓏下拜。
王世玉為謝先生的事?
老人將狼毫擱在青瓷筆山上,墨汁在硯臺里漾開漣漪,
王世玉不行。
玲瓏卻不急,素手執(zhí)起案上茶壺。
泉水注入盞中的聲響清越如佩鳴,她特意將茶斟七分滿,這是王世玉最愛的分寸。
玲瓏謝先生詠絮之才,當年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
她將茶盞推過去時,王世玉的眉頭動了動。
王世玉書院百年來……
玲瓏可謝先生不正是女子么?
玲瓏指尖點在書頁上,
玲瓏她既能登壇講學,我為何不能...
忽然噤聲,因為王世玉突然拿起戒尺。
戒尺卻落在硯臺旁,驚起一只偷墨的螞蟻。
老人長嘆:
王世玉當年你娘也這般...
話尾化作茶盞上的一聲輕叩。
他忽然發(fā)現(xiàn)玲瓏今日的妝容,眉間淡掃的黛色,恰似她母親及笄那日的模樣。
窗外傳來學子們晨讀的《詩經(jīng)》,玲瓏忽然跪下:
玲瓏我不求與男子同席,只求在屏風后...
王世玉胡鬧!
王世玉拍案而起,案頭插著桂花的花觚應聲而倒。
水痕洇開, 玲瓏不慌不忙取出塊繡帕。
她輕輕將濕透的書冊包起來:
玲瓏聽聞謝先生最愛臨水講學,若在曲水亭設(shè)屏風...
王世玉明日辰時。
王世玉突然道,
王世玉屏風需用八疊的,你...
話未說完,玲瓏俯身拾起地上桂花。
她沒看見舅舅凝視她發(fā)旋時溫柔的目光,也沒聽見老人對著畫像的喃喃自語:
王世玉阿姊,你這女兒...當真像極了你年少時。
……
山道兩旁的古柏在晨風中沙沙作響,青石板路上擠滿了靛藍學服的學子。
玲瓏跟在王世玉一家身后三步之距,淡紫色披帛被風卷起,像片花瓣浮在靛青色的人潮之上。
萬能人聽說謝先生的轎子到山門了!
有學子高喊,人群頓時如沸水般翻騰起來。
馬文才抱臂倚著石碑冷笑:
馬文才女子不在閨閣習《女誡》,倒來書院逞才。
秦京生立刻湊近附和:
秦京生文才兄,她不就是仗著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而成名的嘛,我看未必有什么真才實學。
話音未落,王藍田突然擠過來插嘴:
王藍田二十七歲的老姑娘,定是貌若無鹽才——
銅鑼聲驟然打斷污言穢語。
八人抬的朱漆轎輦轉(zhuǎn)過山道,轎簾掀起時,先探出只素白的手。
謝道韞彎腰出轎的剎那,山道突然靜得能聽見松針落地聲。
晨光描摹著她遠山般的眉黛,杏色襦裙上銀線繡的流云紋隨步伐浮動,恍若真要將她托上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