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干嘛呢?”老太太進來瞧了瞧,見人不在書房。
“祖母,我給爸爸寫信呢。年節(jié)下,平城那邊兒不是送東西回來么,我寫信給爸爸,叫他們把我給爸爸準備的禮物帶回去?!?/p>
說話的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年紀在八九歲上下,穿了一身兒舊式襖裙,上頭是石榴紅的云錦對襟兒短襖,下邊的裙子是霜葉紅的,上頭金絲繡了大片大片的百花紋樣,后頭跟著的丫鬟手上還捧著雪白雪白的狐裘披風。
“你這小人兒作怪,倒是爸爸記得清楚,單給爸爸做了把我這老太婆拉下了?!痹掚m然這樣說,老太太臉上帶著笑。
珍頤別看小小一個,嘴巴是極會說話,只見她扶著老太太坐到暖炕上,也不去對面,就擠在老太太旁邊,親親熱熱地挨著,甜甜蜜蜜道:“先給爸爸做的,人家第一件做,練練手,再給祖母的,祖母的就漂亮了。”
“你呀,你就拿話來糊弄我?!崩咸c點她。
“您這可冤枉我了?!闭漕U從暖炕上下來,跺跺腳,一溜煙兒跑內室去,捧出來兩件針線,擺桌子上去。
老太太順著看過去,只見上頭擺著兩樣,一件墨色的袍子,是男人們穿的樣式兒,一件是銀灰色的比甲,上頭還拿銀線繡了些菊花的紋樣,倒是那墨色的袍子上光禿禿的,料子卻是好料子。
“這小機靈鬼,看來是我冤枉你了。”
待老太太回了院子,只聽她道:“韓媽,你去把今年準備送去平城的單子拿來念給我聽?!?/p>
韓媽年紀大了,手腳還麻利著,一會功夫就回來了,老太太歪在軟榻上,屋子里炭火足,燒的暖融融的,她瞇著眼,一直沒吭聲兒,叫韓媽以為老太太是不是睡著了。
等過了一會兒才聽見老太太道:“你去準備件兒披肩,珊瑚紅的,找外頭剛學針線的小丫頭去做,不必繡什么復雜圖案,只一條,料子要頂好的,準備好了拿來給我過目?!?/p>
還沒等韓媽出去,老太太又道:“在準備著帕子什么的小物件兒?!?/p>
“可再沒有比您待八小姐更好的了,樣樣都周全?!表n媽忍不住出聲道,她人精兒一樣活這么大歲數,哪能不知道老太太這是做什么。
“我養(yǎng)了她這么一場,總不能看她往后日子過不好,旁人有親媽照看,再用不到我,我又能活到幾歲。”老太太嘆道。
韓媽聽到這兒,忙安慰道:“您看您說的這是什么話,年根兒底下說這不吉利的話做什么,都盼著您長命百歲呢?!?/p>
“行了,這也就是聽聽得了,我這輩子送走了大兒子,送走了老爺子,還怕什么呢?我自己的身體,再沒比我更清楚的人了,趕明兒你在叫你家小子,把銀行的那個叫家里來?!?/p>
“年華如流水,匆匆不回頭?。?/p>
老太太閉上眼,半躺著,手摩挲著比甲上的暗紋,那長壽之花在布滿皺紋的手指下,幾乎感受不到什么凹凸,這雙手也曾經白皙柔軟,充滿彈性,而今不復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