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墻幾棵竹子肅肅挺立，素綠的葉子很茂密，生命力旺盛，長勢極好。不僅提供一片陰涼遮蔽太陽，還給予了楚家人新鮮的竹筍。
有時夜里，月光如一汪清水搖晃著悠悠流過，竹影就會在院里的石磚上或墻上投下陰影。
丫丫會和哥哥拿著碳筆或燒黑的木枝“作畫”，沿著影將它們的輪廓描摹下來，有時地上都是黑碳粉末留下的痕跡。
畫在紙上的次數(shù)少，因為紙貴。畫石板上拿水一沖，腳底板在地上磨一磨就能重復(fù)使用。
庭院中除了叢生的幾株千里香，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棵蔥郁的紅豆樹。
如今入秋，樹上碧葉紅果，綠色擁著點點艷紅，樹杈枝蔓橫斜。那一簇簇紅豆艷得滴血，雖多卻并不密集，每一簇疏疏分散墜在枝葉上，隨風輕輕地打著秋千，看著格外喜人。
陽光溫良，竹影淺淡。
哥哥陪著囡囡在院落中玩耍。天空低飛幾只鳥，它們捉到了蟲子要歸巢，它們的巢穴在不遠處的樹林里。
“哥哥教你拿彈弓打小鳥。等你學(xué)會了我就帶你進山里玩?！背裆f著就閉起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瞄準空中的鳥兒，身姿矯健，抬起勁瘦的雙臂拿彈弓斜向著天空?！拔矣梦业拇蠊?，你用小弓。”
丫丫一驚，瞪大眼睛。
她不想打小鳥。
所以噘起小嘴兒，扯歪了哥哥的胳膊，急切地說：
“啊，不行的，哥哥！不能打小鳥，如果小鳥死了。它的阿娘會傷心的?！?/p>
她眨著一雙烏黑透亮的大眼睛。
丫丫上前摟著哥哥的腿亂晃，哥哥長的高她夠不到胳膊只能抱大腿了。她平常撒嬌慣了，動作十分嫻熟。
“?。磕窃趺崔k?！背裆皖^看看妹妹，放下擺好的架勢，撓撓頭有些為難。
黑羽的大鳥領(lǐng)著幾只灰灰的小鳥在空中越飛越遠。
“我不學(xué)了?！毖狙緭u搖頭，烏黑的辮子也跟著搖晃。
“你不是一直想跟我和阿爹去山里嗎？不學(xué)打獵怎么行，難道你不想去了？”去林子里都要打死小動物的??？到時候丫丫不得難過??？
“想去……但是……哎呀，反正不能打小肥鳥。”
這一家黑羽毛夾雜黃絨毛的小鳥們說起來還算和丫丫有些緣分。有一只剛生出來被兄弟姐妹擠下樹，受了傷差點沒活過來，是小丫頭給它養(yǎng)活治好傷，然后爬樹給它放回去的。
她怎么也不忍心打它（可能打到）或者它的親人。
“去山里面就是要打獵的，那些小動物你不也吃嗎？怎么現(xiàn)在打個鳥都不讓？”楚竹生問得直白又不客氣讓丫丫漲紅了臉，心里一酸，眸底升起一層水汽。
她倔強辯解，順勢掐了一下楚竹生的大腿“壞哥哥！這不一樣啊！那些小動物我不認識，而且我吃的是‘三凈肉’不算殺生?！?/p>
看著小姑娘氣鼓鼓的樣子，眼里亮晶晶的，十分可愛。楚竹生眸光松懈下來，聲音柔了幾分，可還是輕吞吞說，“歪理……”
“哼~”丫丫自知有些理虧，可她不想殺小動物，它們是有靈性的像人一樣有情的?？墒撬蚕矚g吃肉……唉，怎么辦？
想想……嗯……那她就保管吃，自己不殺小動物就好了。如果看到別人打殺，能勸能救就救，不能就順其自然。當然啦，她只救善良的小動物。
一個童話般天真的想法在小女孩的腦海里產(chǎn)生了。她甩甩腦袋把亂七八糟的思緒丟出去。
丫丫聲音細細柔柔的，對楚竹生撒嬌“哥哥~哥哥~”小奶音萌萌噠可愛極了?！皠e打了?！?/p>
楚竹生身上一麻，起了雞皮疙瘩的同時打了一個激靈?！罢O……行唄！”小姑娘說什么就是什么，省得一會兒真哭了，爹教訓(xùn)自己。
“沒事兒，等你大一點我再帶你去山里玩。不打獵也行，好多其他的可以玩，可有意思了?！彼蠹t的薄唇上揚，夸耀著自己和爹爹進山的“奇妙冒險”。聽得丫丫眼里冒星星，崇拜著看他。
“好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p>
“一百年不許變！”
大手和小手交握，大的大拇指和小小的大拇指對著彼此戳下印記。
一個溫柔的早晨，他們許下一百年不許變的誓言。
“來來來，我們不打鳥了，我教你練練準頭?！匆娔沁厴渖舷x咬了一個洞的葉子了嗎？”
“噯？啊！看到了?！?/p>
“好，用這個姿勢。瞄準，發(fā)射。”
“哇，打著了，打著了！”丫丫興奮地在原地蹦蹦跳跳給哥哥鼓掌。
“我再示范一次。瞄準，發(fā)射——你來。你打那個有斑點的葉子。”
“哎呀，沒中。”
“沒關(guān)系，再來?！痔Ц?，用力。哎，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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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父母商量送楚竹生去城里學(xué)門手藝，去的是方圓有名的富大戶孫家的一個錢莊里當學(xué)徒。讓他在外面闖蕩闖蕩，有本事了給家里添些家用。
現(xiàn)在日子不好過，聽說北方又開始打仗了。時局動蕩，不知道什么時候戰(zhàn)火就波及到這里了。
鄉(xiāng)里傳著話，聽說過一段時間要實行禁山令，不能再去山里打獵砍柴了，如果被抓住可能會蹲大牢。搞得最近村里人心惶惶，有人暗地里罵著縣官和遠在天邊的皇帝老兒。
整日里各種苛捐雜稅，壓的人喘不過氣來，勉強混個溫飽?，F(xiàn)在把竹枝渡的兩大靠山推到一座，逼人太甚。
他們也只會罵罵狗皇帝和老天爺，出出氣，反抗精神是不可能出現(xiàn)在他們腦海里的。日子能過就行，華國的百姓總能在苦難中安慰自己，被壓迫到底也很少反抗。
許是千百年來文化的影響，民眾大多愚鈍被生活欺負得麻木。
如果要施行禁山令，楚江就打算跟著鏢局護送貨物，他認識熟人，一趟下來也能掙不少錢。只是時局動蕩，路途艱險，且一離家也不知多久才能回來了。
夜幕漆黑，屋內(nèi)溫暖，燭火嫵媚多姿悠悠搖動身體，嗶啵發(fā)出細微響聲，在寂靜的夜里聽得十分真切。
楚江和媳婦并肩坐在柔軟的棉被上，一高大一嬌小。陸素本來在女性中算是高挑的但在楚江身邊卻小鳥依人。
床上被子的被面是用新裁剪布做的，針腳細密。
顏色是陸素最喜歡的水紅，上面鋪著大片盛放的嬌艷花朵，栩栩如生，招蜂引蝶。
被子平平展展，規(guī)規(guī)矩矩鋪在床上。
兩人依偎在一起說著體己話。
“我托人給他找了家錢莊當學(xué)徒，跑跑腿，學(xué)學(xué)算盤。有個穩(wěn)當?shù)暮跔I生，竹生過幾年也該成家立業(yè)了，該早打算著?！背斐霾紳M褐色肌肉的粗壯手臂，額頭出了些汗，他把媳婦摟到懷里。
“干什么？”楚陸氏羞紅了臉，粉嫩嫩的俏臉霎時白里透紅似江邊顫巍巍的桃花。
她用柔軟的掌心輕輕推了推楚江的胸膛。
發(fā)硬，推不動。
“你可得費費心，把事情安排好了?？孔V一些。也要教竹生好好做活。家里不必擔心。有我照顧?！?/p>
楚江棱角分明的俊臉上露出只在媳婦面前才有的憨笑，他要以憨憨的笑模樣讓媳婦憐惜自己?；钕褚恢磺笾夤穷^的大狗。
“一切都妥當。放心放心?！?/p>
他聲音壓低，在兩個人的房間帶著些許沙啞。
“咳咳，阿素，嗯……那個孩子都睡了，丫丫難得粘著她哥哥要睡一起……我們這么久沒見了……我……十分想念你?！?/p>
聽著他的情話，陸素俏臉更紅了。
楚江臉也紅了，話說的磕磕絆絆的。他寬厚的大手移到陸素細軟的腰部，摩挲著，摩挲著……陸素嬌軀一顫，感覺屋里有點悶。
她微瞇著眼，黑白分明眼波里泛出點點春情。
水紅色的被面上的花兒顏色似乎更紅艷了些。
男人和女人擁著倒在床上，被子凌亂了，兩人鼓噪的心跳也雜亂在一起。*********************。兩人額頭抵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熾熱的氣息，兩道呼吸聲越來越熱，越來越粗重。
“呀，輕點，別把旁屋的孩子們吵醒了?！?/p>
楚江吻上她的側(cè)臉，甕聲甕氣回了幾個字。
“好。你不叫就行?！?/p>
“討厭?！?/p>
夜色暗涌，月色朦朧。
黑白交纏，春色無邊。
兩人在咸咸的汗水和濕熱的空氣中肌膚緊緊貼在一起，疲倦又饜足、幸福的入眠。
次日，竹生準備啟程。
陸素渾身酸軟，本想去送，腳步虛浮到走不動路。楚江讓她在家里休息。
楚竹生臨走前還一臉擔憂的叮嚀她照顧好身體，以為她是不是害了病。陸素因此擰了楚江好幾下，又怨又羞。
好在前一天已經(jīng)給他打點好一個小小的包裹。里面包了三身新單衣，兩條新毛巾，兩雙新納的布鞋。
楚竹生和楚江早就談過當學(xué)徒的事，他心里甘愿，掙了錢能為家里分擔或許還能在城里買個小房子帶家人過上好日子。他會勤奮工作，多學(xué)本領(lǐng)多掙錢。到時候就不用撿別人丟下的餅干，讓妹妹想吃什么好吃的就吃什么。但離家遠了，終究還是有些不舍。
楚竹生情緒低落，壓低嘴角，兩道濃密的劍眉也耷拉下來了。
丫丫難過卻也沒任性不讓哥哥走，她安安靜靜跟著阿爹去送哥哥，阿爹站在船頭載著他們輕輕劃著船，船蕩開波紋，兩邊的水嘩，嘩，嘩作響。
兩岸青山千頃相對而出，綠水旖旎，江上飄舞著霧氣似輕盈的白色披帛。載著幾人的小船像是在畫卷中徐徐游動。
丫丫順手從水里撈上一棵菱角來，菱角還很嫩很小，乳白色。和自己的小手差不多。
她厭厭的把菱角又丟到水里，水面被砸出缺口又收起，平平的泛出一圈圈漣漪。然后趴在船邊看著風景，不做聲。
離別時，站在渡口，小姑娘咬著嘴唇默默流著淚，眼睛紅的跟兔子似的。她哽咽問道，“哥哥，你什么時候能回來？”
她眼淚止不住的流，哥哥說不出話來，只是一遍遍給她把流出來的淚擦干凈，他讓她別哭了，安慰著馬上回來。
時間耽誤不得，楚竹生卷了包裹離去。
看著哥哥遠去的背影，丫丫撲到阿爹的懷里揪住他的衣服哭泣。
楚江把大手放在丫丫頭上，撫摸撫摸，給予無聲的安慰?！昂煤⒆樱瑒e哭了。你哥過幾天就回來了。走，咱們回家吧！”
歸程中，山水依舊嫵媚卻多了幾分寂寥哀愁。阿爹活躍著氣氛，應(yīng)和著激蕩的水聲對丫丫說話?！把狙景?！前幾天打獵，打到一只狐貍。皮毛油滑，很漂亮。你阿娘說要留給你?？烊攵?，回頭叫你娘給你做個狐毛小背心?！?/p>
想到死去被扒皮的狐貍和哥哥的離去，丫丫感覺去山里打獵好像沒什么好玩的了。一股悲傷涌上心頭，丫丫憋不住，眼淚決堤，扯著嗓子放聲哭泣。驚飛了岸邊林木上的飛鳥。
楚江手忙腳亂一時不知道怎么哄女兒是好，心里也一酸，長嘆一口氣，眼角隱隱有些淚意。
他擺動船槳的動作艱澀起來，緩慢的撐著船。
小船在滿江霧靄中飄向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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