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影子刺傷是個意外。

他受葉重所托，登樓護駕。長劍與短匕交錯的瞬間，他突兀地想到，若是皇帝死了，那自己便海闊天高任逍遙了。去追影子，是陛下吩咐，也是稱他自己心意。只是沒想到真氣逆行，險些喪命。

廣信宮空空蕩蕩，滿殿燭光照的明亮如晝。若若手持范閑幫她定制的手術(shù)刀，卻遲遲不能下手。

“啊…”皮肉猝不及防被刀刃割開的痛楚令范閑慘叫出聲，他透過被汗水打濕的睫毛看到皇帝毫無波動的臉，和刀刃上懸掛欲滴的鮮血。

這一刀，快、穩(wěn)、準，非是高手不能做到。那皇帝，到底是多高的高手？

黑色的衣袍融入夜色，范閑回過神，以最清醒的狀態(tài)感知著自己如何被開膛破肚，又如何被一層層縫合，仿佛死去又勉強活過來。無法自制的痛呼在空蕩蕩的殿中回蕩，他望著挽起的紗幔在眼前散開，意識恍惚間，他突兀地想起皇帝。他想：親手劃開我的皮肉時，他在想什么呢？

他記得皇帝說過的話，“長輩們不欠你什么。”萬惡的封建社會，不過是爽快一下，就平白得了個兒子，還恩賜出去了一條性命。好像他只要活著，便是皇帝的恩典了。

剔骨削肉不是他的本意，可現(xiàn)下他為著皇帝的命令真氣散盡，“死”了一遭，勉強也該父子兩清了。

蒼天眷顧，范閑終究還是活了下來。他一手手肘撐在身后，支起無力的身體，看著床尾握著床欄垂眸打量自己的人。

皇帝在高位太久，被權(quán)勢喂養(yǎng)得強大。他站在那兒，分明與范閑隔了半張床，依舊讓范閑覺得被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皇帝看著他因為受傷而快速消瘦的身形，突然開口問道：“懸空廟朕腹背受敵，你放下了朕，去救老三是為什么？”

搭在被子上的手下意識攥緊，而后又被另一只手按下他的慌亂。范閑看著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一時都有些佩服他的利益至上——這種時候，他竟還要確認一遍自己的忠誠。

“當時那一劍，臣要是不擋，三殿下可必死?！?/p>

皇帝確認了他的忠誠，一絲不曾顯露的心思又浮了起來，“在你眼里，朕的命還沒有老三重要？”

那還用問？干干凈凈的弟弟，和他骯臟的父親，自然是弟弟重要。但他不能說，于是他裝作不知，“陛下經(jīng)歷了四十三次刺殺，都不曾退過?！?/p>

這話是在點先前他讓皇帝先離開懸空廟的事兒，如今這樣說出來，還有幾分少年氣性。皇帝竟也沒生氣，輕哼一聲，笑了起來，走到床邊看著范閑蒼白的臉，“你果真是不服?！?/p>

——

“你說什么？”李承乾遽然起身，“范閑怎么會是陛下的孩子？”

他放下手中的畫卷，心跳如雷。什么皇子皇位，他一概不想，只反復想到那日在興慶宮門前聽到的哭叫，而后扯開嘴笑得直不起腰。

父子不倫、姑侄暗通，他這一身背德的血，原來也是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