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文桂一番辛苦伺候祖母睡下后,脫下衣服走進狹窄的讓人難以轉(zhuǎn)身的浴室。
為了省電費,在北方的初冬她仍然用的是冷水,盡管常年來已經(jīng)習慣,此刻仍然本能的打了幾個哆嗦。
昏黃的燈光下,文桂看著自己傷痕遍布的身子,用毛巾死命搓著大腿,直到一片通紅。
好不容易上了床,她把手腕搭在眼臉上,扯著被子蓋住小腹。輾轉(zhuǎn)反側中,忍不住回憶起上次工作時,對方那嫌棄的嘴臉。
“都那么熟練還在宣傳說是學生?真不要臉,我都怕你有病。趕緊出去!”惡毒的話語,就仿佛一根帶倒刺的尖刀般刺的人心疼。
“可惡,這老混蛋,死變態(tài)。”她無聲的咒罵著,手下意識的抓住大腿,為了宣泄憤怒而將其掐的一片淤青。
很痛,可她卻不能發(fā)出呻吟聲,以免吵醒好不容易才入睡的奶奶。
就這樣低迷了少許時間,文桂用手揉了揉臉,逼自己轉(zhuǎn)變心態(tài):之前那個混蛋說什么一點都不重要,可這家伙毀了約,讓自己的賬目上出現(xiàn)了漏洞。
現(xiàn)在少了那這次的錢,奶奶接下來的營養(yǎng)品又該怎么辦呢?
文桂盯著黝黑的天花板,難以入眠迷迷糊糊,就這樣幾個小時,直到窗邊隱約亮了起來。
網(wǎng)吧門口那棵大桂樹花朵飄零殆盡后,顯得光禿禿的,有些斑駁丑陋。
No.8
白秋的日子又一次平靜了下來。父親似乎真的痛下狠心徹底放下了這個家,每周都只有約好的匯款和不咸不淡的幾句寒暄。
硬要說的話,他還介紹了個人?!袄畈呐畠?,你小時候經(jīng)常一起玩的李君怡,君怡姐上完大學了,最近回到苔城。她就住在白水街,我去囑托過,如果你遇到什么小孩子不好處理的事,可以向她求助?!?/p>
白秋對此沒有過多的期待,只是按照父親的安排,在一家咖啡店中和李君怡見了面,相互介紹并客套了一會兒。
坦白來說,李君怡給他的印象相當良好,長相溫婉,舉止禮貌得體,待人接物落落大方。
可白秋和對方自從十歲后就沒再見過面,縱使以前交情再好,現(xiàn)在都很難算得上朋友,自然也就沒有給人家添麻煩的想法。
畢竟說到底,兩人之間更多是父輩的情誼,如果借著這種機會去纏著人家,才不合適吧。
更何況,白秋現(xiàn)在并沒有什么非得求助的。恰恰相反,他過的還不錯。
小雪時節(jié)。老街很多地方保留著上個世紀的習慣,比如說斑駁剝落的土墻,比如說收費不公的黑網(wǎng)吧,也比如說各種層出不窮的廟會,街頭演出。
空氣微涼,文桂穿了件米色的毛衣,此刻她不顧形象的在陽光下用力伸了個懶腰。
“整天呆在室內(nèi)都要發(fā)霉了,果然,這種天氣還是應該出來逛逛街,咱們接著往前走?”她似乎不覺得冷,盡管那份穿著在當下略顯單薄。
而另一邊,明明穿著夾絨衛(wèi)衣的白秋仍舊瑟瑟發(fā)抖,說話都不利索:“和,和奧,好?!?/p>
我為什么非要出來挨凍啊……以前這種時候,坐在家中或者教室里,挨著空調(diào)或者供暖管,一邊吃橘子一邊犯困才是該有的狀態(tài)。
看好友有些瑟縮的模樣,文桂先是用力搓了搓雙掌讓其發(fā)燙,然后才上前牽起他的手,指向某個方向:“今天逛廟會有好多玩法,咱們現(xiàn)在就從投壺開始。”
感受著掌心中的溫暖,被牽引著向前,白秋感到自己心跳似乎快了幾拍。
作為持續(xù)整天的慶典,廟會中人潮起伏,但排隊時間還算能接受。
文桂無疑是個游戲高手,各個種類,不論套圈打靶,還是跳棋數(shù)獨都能得得心應手。而這最直觀的體現(xiàn)就是黃昏時,白秋懷里那幾乎抱不下的各類玩偶。
“這也太多了些,話說你平時那么節(jié)約,這次用大幾十塊來玩游戲,沒關系么?”他有些吃力的問道。
這本是隨口一問,可步履輕盈走在前面的文桂卻認真思考了起來。
“是有點矛盾。不過在我看來,錢最大的用處就是滿足自己的需求。生活上不可缺少的剛需是一部分,可偶爾用在陶冶情操,調(diào)劑情緒同樣是意義非凡的。"
很顯然,在生活態(tài)度上文桂也有著自己的思考。
譬如在花錢這方面,她確實崇尚節(jié)省--甚至能夠忍受每日三餐都吃泡面,可另一個角度,文桂從不愿占他人半點便宜,即使是白秋偶爾幫著帶些飯點,事后文桂也非得把錢算清才罷休。
兩人閑聊著遠去。而在他們原本走過的地方,一個穿著綠色漢服的身影從墻邊走了出來。
李君怡咬了口糖葫蘆,邊嚼著嘴里都囔著:“虧白叔叔那么千叮萬囑的,還叫我一定得照看照看,可他兒子這不是生活的很好嗎?”
“不僅懂得出來遛彎,甚至還有那么漂亮的女孩子陪著,啊啊,明明我都沒有女朋友哎~”她隨手丟掉竹簽,大大咧咧的轉(zhuǎn)身。
李君怡是個重義氣念舊情的人,如果白秋確實處境不佳,她定會不吝出手相助??涩F(xiàn)在人家分明一個人活的悠然自得,那她也就沒有去打攪的必要了。
“更何況,”李君怡抬起袖子,看了看高價買來的定制漢服:“我是來老家享受生活的??!化了妝,而且還租了這么漂亮的小裙子,一定能夠吸引別的美少女的目光吧!”
一邊自言自語著令人尷尬的話語,她向著反方向漸行漸遠。
星際網(wǎng)吧中。白秋原本空蕩蕩的桌面上點綴了各色各樣的玩偶,還大多以粉紅色為主,顯得說不出來的少女心。
“怎么樣,我布置了好久呢。你坐在這前面,是不是感覺整個人都溫柔起來了?”面對邀功的文桂,白秋也只能傻笑一下,不置可否了。
之后兩天,白秋把那本《德米安》看完了大半。隨著劇情的推進,主角德米安盡管依舊迷茫,卻有了信仰的對象,那是尊極其特殊的神明。
“我稱呼她為母親,又咒罵她是妓女;我把她視作我的情人,又嫌棄她是婊子……”
白秋有些忍不住吐槽的欲望,他果然適應不了這種西式的形容方法,一方面顯得太露骨,但同時又有種霧里看花的朦朧。
不過如果排除文法因素,小說里面的那個名為"阿布拉薩克斯"的神明形象還是相當有趣的:既散發(fā)圣潔又充斥**,既善良高潔又污穢墮落。
一言蔽之,這神明既不引誘世人作惡,卻也不會教他們向善,卻正因如此,信徒才可以盡情的向祂揮灑屬于自己的善惡。
“真深奧啊?!卑浊镪P上書,仍然在琢磨著這個神明的設定--倒不如說,世界上真的有這種完全呈現(xiàn)對立和沖突的人嗎?
不經(jīng)意間,他的眼神掃過了文桂。
No.9
“人生就像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塊會得到什么?!边@句話用來形容白秋接下來的遭遇,實在是再恰當不過了。
當白秋感到自己熟悉周圍,并對網(wǎng)吧的生活中感到舒適時,生活的磨難又緊隨而來,并且是他完全沒想到的方向。
是日傍晚?!澳前莅?,我先潤了,你好好待在這哦?!蔽墓鹨琅f尾音上揚的向他道別,和無數(shù)個之前的日子一樣。
白秋點點頭。不同的是,文桂又伸出手刮了刮他的鼻梁:“感覺你又忘了看書,抓緊些,我回來要檢查的。”說完,便快步離去。
而這十分親昵的動作,盡管兩個人都不甚在意,卻惹來了意外。
“喂,我說小子,你們倆在談戀愛嗎?”怪異又顯得有些酸溜溜的聲音響起,一個身穿黑皮衣,梳著飛機頭的社會青年走了過來。
白秋揚身而起--對方竟然是初次來網(wǎng)吧時對他大打出手的那人。之前雖然也遇到過幾次,但雙方都沒有言語,這回對方是來找茬了?!
話雖如此,白秋現(xiàn)在也不那么怵他。
“這和你沒有關系。”白秋面無表情道,隨后便拿起書,不想再跟這種社會敗類多費口舌。
誰知那青年卻靠近了,還故作親熱的攬住他的肩膀,湊過頭,小聲開口:“先別急嘛,哥哥是想教你個乖。你就算找對象,也不能選個眾所周知的爛人吧。"
下一刻,白秋眉一皺,猛的抬起手反擰住對方的胳膊:“罵人的臟話講我就夠了,否則,想打架隨時奉陪?!?/p>
確實不能指望社會青年口下積德,但如果對方朝著文桂出言不遜,白秋卻咽不下這口氣。
在老街呆那么久,白秋看過好幾次打群架,對于一些陰暗勾當也略知一二,現(xiàn)在真打起來,他不會再被幾拳撂倒了。
可那社會青年也不反抗,反而是滿臉淫笑:“可是,你的文桂姐姐靠什么謀生人盡皆知--唔,至少網(wǎng)吧的熟客都一清二楚吧,難道說你就不疑惑她每天入夜就離開,究竟去干嘛?”
“你亂說什么。晚上,當然是要回家睡覺?!卑浊锬缶o了拳。
“是么,你沒去過她家吧?!鄙鐣嗄晟裆崳曇粢苍絹碓酱螅骸斑@樣好了,咱們打個賭,你就去問問她,愿意花六張毛票可以怎么樣,你敢去問嗎?”
“問你個大頭鬼?。?社會青年的話還沒說完,帶著風聲的拳頭就快速在他瞳孔里放大。
不消多言,兩人在原地拉扯廝打起來。
"砰砰"的悶響證明著拳拳到肉。社會青年經(jīng)驗豐富出手狠毒,白秋則完全被憤怒支配連撕帶咬,短時間竟然打的不分高下。
等到被工作人員拉開時,白秋已經(jīng)是滿臉傷痕,左頰更是被打了個熊貓眼,好不狼狽可憐。
看那副慘樣,拉架的吧臺小哥也有些于心不忍,便勸道:“別再惹事了,鄭毅是練過的。”
這便是那社會青年的名字了。
可白秋壓根不服,奮力掙扎:“放開我,你沒聽見那混蛋說了什么話嗎,今天不揍死他,文桂的名聲……”
聽到這里,吧臺小哥也有些訝然了:“原來你是真不知道?。⌒锗嵉碾m然嘴臭,但這件事上他沒撒謊。”
“什么?”白秋瞪向他:“別講低俗的笑話了,這怎么可能呢?”
小哥聳了聳肩,兩手一攤:“只能說據(jù)我所知,他剛剛講的話沒問題。如果你非要掩耳盜鈴,那也沒法子嘛。”
白秋依舊把頭搖成撥浪鼓:“無稽之談。”
“你開心就好?!毙「鐕@了口氣,不再多說。
可就是這樣隨意的,仿佛"你愛信不信"態(tài)度,反而讓白秋心生疑慮:為了錢不擇手段,甚至委屈自己,簡直是最下流的行為,是無論何時都會被所有人所不齒的。
但就算是假的,如果網(wǎng)吧這些人都深信不疑,這流言蜚語對文桂也大為不利啊。
他頓時理解了網(wǎng)吧那些人看她的異樣眼神。
白秋心情沉重的走回座位,拿起書翻開,卻怎么也讀不進去。他有那種急切感,恨不得下一秒就見到文桂,讓她否認那離譜的污蔑,然后再澄清流言。
過了會,心事重重的白秋夾上書簽,在關書的一瞬間,他目光掃過了某行字。
“鳥兒掙扎著,想破殼而出,蛋殼即是整個世界。”
當天凌晨。文桂拖著酥麻酸脹的大腿,不發(fā)出任何動靜的回到家,又用毛巾拭去先前激烈運動遺留下來的汗?jié)n。
她強打起精神,在臺燈前翻開賬本。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這是必要的。
盡管困意陣陣襲來,但文桂的習慣就是不把任何麻煩事留到明天,所以她用力掐了掐虎口,讓自己更加清醒。
“11月19日,進賬600元。規(guī)劃:200用于償還自費藥的虧空,100預付住院費,150用于買魚片等滋補品,100用于日常飲食開銷。”
停筆后,文桂掐指一算,疲憊不堪的臉上突然綻開了笑容:“居然還剩下50耶!”
她看著那張深綠色的、皺巴巴的鈔票,忍不住笑出了淚花。
但隨后,她又有點糾結:“如果攢起來的話,也許再下個月可以買條新的裙子,還有二手市場那個發(fā)卡也不錯?!?/p>
“可如果把用這50給白秋買幾本書呢,我記得他好久以前偶然提過,不太看得進外國名著……”
帶著猶豫和躊躇,文桂就這樣伏在案前,不知不覺只是穿著單衣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于是第二天一早,正煮早餐的她猛然打了個噴嚏,揉揉發(fā)紅的鼻子,文桂搖了搖頭:“竟然感冒了,幸虧今天就要送奶奶進醫(yī)院了,否則真怕會傳染給她。
話說她給自己準備的早餐,其實就是新的能夠看見底的麥片粥,甚至兌的還是昨晚在超市買的臨過期促銷價牛奶。
是的,文桂幫祖母預訂好了中心醫(yī)院的床位,準備送老人家入院治療。這套流程走下來,少說也得大半天。
所以大早上,文桂專門來到了網(wǎng)吧,打算跟白秋說一聲自己今天不會來了,免得他瞎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