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夜,馬文才獨步太守府。
檐角不知何時被人掛了串風鈴上去欺負,風一吹便叮咚作響,恍若母親昔日的輕聲絮語。
馬文才抬頭看了半晌,聽到腳步聲的時候,不自覺就想起了端午節(jié)當日的那場清算。
那日,他親手將那個害了母親的毒婦押到了父親面前,以雷霆手段了結(jié)恩怨。
可……當真看見馬太守那鬢邊新添的霜雪,馬文才恍然明白,縱使仇讎伏誅,香消玉殞的人終究是回不來的。
后悔,愧疚,又或是恨,都如那斷線紙鳶,再難追回什么。
所以那日,他只殺了那個女人,沒有半分駐留,也不想跟他爹說什么。
今日他回府,其實也并非不再責怪。
是的,責怪。
自從知道母親的死是怎么一回事之后,除了恨罪魁禍首的后宅手段,馬文才更多的是責怪自己,責怪父親。
就像是公主所說,后宅女子之所以殞命,不過是男人的不作為和輕視。他無數(shù)次想,若是他能多努力一些,父親是不是就會讓他回后院看看娘……他更無數(shù)次假設(shè),若是父親不那么在意輸贏,不在娘面前說什么她“教不好兒子”的刺耳之語,是不是娘就不會走……
可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馬文才只能責怪,怪自己,怪父親。
然后,引以為戒。
不過仔細想想,他似乎也用不著鑒什么,畢竟他在公主眼里,始終算不上有份量……就像是現(xiàn)在,他要離開杭州,追隨她北上,然后上陣領(lǐng)兵,都是為了加重自己在她那兒的份量。
若是有朝一日,他膽敢三心二意,恐怕都用不著她,早有數(shù)不清想攀龍附鳳的人選過來將他拉下去……
“你真的想好了?”
這聲音帶些說不出的疲憊,少了許多往日特有的意氣和圓滑,卻讓馬文才瞬間回了神。
“早就想好了?!?/p>
“你就甘愿日后屈居一個女人之下,你……”
“女人怎么了?”話出口,馬文才自己先愣了愣。有朝一日,這話竟也能從他口中說出來……可他早就見多了,聽多了,更長過了教訓,話出口便已平常了。
“她是女人不假,可我們這些男人到了她面前,在她眼中也不過只是群螻蟻,只有能用無用的區(qū)別罷了。”
所幸,他是個有用的,不至于早早就出局。
更幸之事,是他得遇袁琦這個朋友,再是想不通的事,甚至不需要多問幾句就能先得了答案,也免得自己胡思亂想再誤會。
“你!”馬太守氣急,可見兒子面上毫無波瀾又無計可施。他比誰都清楚,兒子說的才是對的。若是公主無能,又怎會如此雷霆手段,短短三日就將本朝所有的世家一網(wǎng)打盡?
這般悄無聲息的布局,就是最快也得七八年??砷L公主,她才多少年歲?
出身世家之人少有蠢貨,不過仔細想想,就能推得出這位殿下想做什么。
女子,女子!
馬平川怎么甘愿?
可他不甘愿,他的兒子,卻是甘之如飴!
馬文才波瀾不驚,只這么淡淡地看著他,“我今天回來只是想告訴你一聲,不出一個月我就會領(lǐng)兵北上。活著,是我的本事,死了,也怨不得別人?!?/p>
什么怨不得別人?馬平川站不住了,目眥欲裂,“文兒,你不能!”
“我能?!瘪R文才平靜答道:“不是你從小教我的道理嗎?只能贏,不能輸。”
贏了,不一定有夸獎。
可輸了,一定會挨鞭子。
“現(xiàn)在,我只是把這套道理用在了戰(zhàn)場?!?/p>
贏了,功成名就。
輸了,生死有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