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俠感覺生命正順著胸口的血洞一點點流逝,意識像被浸入冰水,冷得發(fā)僵。二十八年的人生在眼前鋪展開來——饑荒年月里,他和張海鹽蹲在水缸里啃觀音土的澀味;干娘... 更多精彩內(nèi)容,盡在話本小說。" />
張海俠感覺生命正順著胸口的血洞一點點流逝,意識像被浸入冰水,冷得發(fā)僵。二十八年的人生在眼前鋪展開來——饑荒年月里,他和張海鹽蹲在水缸里啃觀音土的澀味;干娘捏著他的臉罵“小兔崽子”時,指尖殘留的煙草香;青叔算卦時銅錢轉(zhuǎn)動的輕響;還有張妍遞來檸檬茶時,杯沿氤氳的熱氣……最后定格的,是北疆古墓石門合攏前,他沒能說出口的那句“等我回來”。
“死便死了……”他咳著血笑了,黑沉沉的刀柄被攥得發(fā)白,“只是可惜……”
話音未落,無邊黑暗里突然炸開萬千光影。他看見荒山夜雨里,自己和張妍并肩躲在破廟,她用體溫焐熱他凍僵的手指;看見碼頭夕陽下,她接過貝殼時眼里的光,比晚霞還亮;看見書房里,兩人的影子落在海圖上,幾乎重疊成一個……這些畫面像琉璃般碎裂,又聚成張妍的臉,她站在墓道口,手里捏著片枯干的檸檬,眼眶通紅。
“遺憾嗎?”
冰冷恢弘的聲音穿透魂魄,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在顫。張海俠猛地睜眼,血沫從嘴角涌出:“有!”
他還沒告訴她,那串山楂里最紅的那顆是特意留給她的;沒說清海圖上圈出的星位,是想帶她去看的;沒來得及把那枚磨圓的山楂核送出去,那上面刻著極小的“妍”字……
轟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響吞噬了所有思緒。他感覺靈魂被撕成碎片,又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攥緊、重塑。不知漂浮了多久,暖意突然包裹了他,像沉入溫水,耳邊是模糊的水流聲,還有……心跳?
“我還活著?”
他猛地睜開眼,卻被刺目的霞光晃了神。身下是橫貫東西的大江,濁浪拍岸,驚起成群白鷺;兩岸青山如黛,猿啼穿林而過,帶著潮濕的草木氣。視角驟然墜落,他來不及驚呼,已一頭扎進(jìn)溫?zé)岬乃铩?/p>
沒有窒息的恐慌,只有被輕柔包裹的安穩(wěn)。他下意識伸手去抓,卻摸到條細(xì)軟的“繩子”,順著往上看,透過清澈的液體,望見自己小小的胳膊——藕節(jié)般細(xì)嫩,指甲縫里還帶著奶香。
“這是……”他懵了,隨即明白過來時,一股熱流撞得心口發(fā)疼——他竟成了個尚在母體中的嬰孩。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一陣顛簸中醒來,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抱著他的女子有雙含笑的眼睛,鬢邊別著朵紅花,香氣清潤:“小俠可算醒了?!?/p>
“弟弟醒了!”旁邊探過來張粉雕玉琢的小臉,梳著雙丫髻,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我是你阿姐張霞!”
張海俠怔怔看著這張臉,忽然想起張妍小時候的模樣,也是這樣,總愛蹲在廊下看書,陽光落在發(fā)梢,像鍍了層金。
這時,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指尖帶著暖意。他抬眼,撞進(jìn)一雙沉靜的眸子,那男人的中指和食指明顯長于常人,正緩緩劃過他的胸口。暖流順著那兩根手指涌入,像有細(xì)小的火苗順著血管游走,熨帖了四肢百骸的寒涼。
“小俠的資質(zhì)如何?”女子的聲音帶著笑意。
“百脈俱通,比霞兒還好?!蹦腥说穆曇舻统翋偠?,指尖又往下探了探,落在他的肚臍上。一股更醇厚的暖意涌進(jìn)來,張海俠忍不住哼唧了一聲,卻見男人眼底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柔和,“天生靈竅,是塊好料子?!?/p>
女子輕笑:“就算本家不允,我們也能把他教好。”
“本家”“靈竅”“長指”……張海俠心頭劇震,看著男人腰間懸掛的麒麟玉佩,突然明白——他竟投生到了真正的張家,成了這對夫婦的孩子。那長指是發(fā)丘指,那暖流是張家的內(nèi)息,他們說的“本家”,是他曾仰望過的、真正的張家!
他張了張嘴,想喊“爹”“娘”,卻只發(fā)出嬰兒的咿呀聲。
……
時空長河之上,云霧翻涌如浪。張玄策握著海棠的手,指尖劃過眼前流轉(zhuǎn)的光影,那里正映出張海俠的前世今生。
“你看這里。”他指向一道正在崩碎的光影,原本支離破碎的世界邊緣,正有金色的龍脈緩緩舒展,像條蘇醒的巨蟒,鱗片上流轉(zhuǎn)著日月星辰的光澤。龍脈周圍,一株血色花樹正簌簌作響,花瓣飄落處,生出絲絲縷縷的青綠色靈氣,順著光脈滲入三個世界的地脈。
海棠看著那道連接起三個世界的金線,眼尾泛起笑意:“這步棋確實走對了?!彼讣廨p點,光影中浮現(xiàn)出張海青算卦時的模樣,銅錢在他掌心流轉(zhuǎn),替張起靈避開了幼時的一場劫難;又轉(zhuǎn)到張海琪的身影,她正拎著刀劈開流民中的匪類,身后跟著四個半大的孩子,正是張海俠、張海鹽他們。
“起靈那邊也安穩(wěn)了?!睆埿咧赶蛄硪坏乐Я?,五歲的張起靈正坐在案前謄寫古籍,黑色的長袍襯得他小臉愈發(fā)白凈。旁邊站著位儒雅的男子,正握著他的手教他運筆,正是本該早逝的張海青之父。小起靈偶爾抬頭,眼里沒有了前世的淡漠,只有孩童該有的好奇,手指還會偷偷去夠案上的點心。
海棠看得心軟,指尖劃過光影:“只是苦了張妍……”
光影中,張妍正站在廈門的碼頭,手里攥著枚貝殼,潮水漫過她的鞋尖。她將貝殼拋向大海,看著它順著洋流漂遠(yuǎn),轉(zhuǎn)身時,鬢角別著的檸檬花掉落在地——那是張海俠曾說過好看的花。
張玄策握住她微涼的手指,往光影深處指去:“你看這里?!?/p>
光影流轉(zhuǎn),畫面切到北疆古墓。張海俠的魂魄被一股力量牽引著飄離尸身時,張妍正跪在他身邊,小心翼翼地將那枚磨圓的山楂核放進(jìn)他懷里。而那枚核上,刻著的“俠”字與“妍”字,竟在無人處泛出細(xì)碎的光。
“有我看著!”他低聲道,“他們的緣分,不會就這么斷了?!?/p>
海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那道金色龍脈上,突然分出一縷細(xì)絲,纏繞住張妍的身影,將她往張海俠所在的時空輕輕拉去。而在新的時空中,剛學(xué)會走路的小張海俠,正攥著枚山楂核,對著虛空咯咯直笑,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
“這孩子就是我們在江陵等的?”海棠轉(zhuǎn)頭看他,眼里閃著好奇。
張玄策點頭,指尖在光影上一抹,畫面跳轉(zhuǎn)到三年后。蒙古兵的鐵蹄踏過山林,張海俠的父母正抱著他躲進(jìn)古墓。
“你看這里?!彼钢坏缽奶於档募t光,正墜入幼年張海俠的眉心,“這是天道補(bǔ)給他的氣運,也是他能顯化麒麟血的原因?!?/p>
“天道這是怕我們生氣,上趕著呢!”
海棠冷哼,無語的看著紅光融入后,小張海俠的眉心浮現(xiàn)出淡淡的麒麟印記,轉(zhuǎn)瞬即逝。她剛想再往下看,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光影到江陵便戛然而止。
“未來看不清了。”她輕笑,挽住張玄策的胳膊,“也好,留點懸念。”
張玄策低頭,在她額間印下一個吻,云霧在他們腳下翻涌,帶著三個世界的風(fēng):“回去吧,他們該帶著孩子到江陵了?!?/p>
兩人轉(zhuǎn)身踏入時空裂隙,身后的光影仍在流轉(zhuǎn)。龍脈愈發(fā)粗壯,花樹開得正盛,而在無人察覺的角落,一枚山楂核正順著金線漂流,最終落在新時空的土壤里,冒出了嫩芽。
古墓里,剛滿三歲的張海俠正趴在母親膝頭,看著父親用發(fā)丘指破解機(jī)關(guān)。石壁上的符文亮起時,他突然咯咯笑起來,小手往虛空一指,那里正是張妍所在時空的方向。
母親低頭逗他:“小俠看到什么了?”
他咿咿呀呀地指著,眼里映著細(xì)碎的光,像極了多年后,他在廈門碼頭看到的、屬于張妍的那片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