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張海俠在自己的書里發(fā)現(xiàn)了張紙條,上面是張妍的字跡:“山楂太酸,下次記得多放糖?!奔垪l背面,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像他第一次見她時,她眼里藏不住... 更多精彩內(nèi)容,盡在話本小說。" />
第二天一早,張海俠在自己的書里發(fā)現(xiàn)了張紙條,上面是張妍的字跡:“山楂太酸,下次記得多放糖。”紙條背面,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像他第一次見她時,她眼里藏不住的光。
再后來,張海俠接到任務(wù)去南疆古墓。臨行前夜,他在她書里塞了片曬干的檸檬,旁邊壓著張海圖——他標(biāo)好了海上最亮的星位,想等回來時指給她看。
……
古墓深處的腐氣混著血腥,像條黏膩的蛇纏上張妍的脖頸。她舉著的松明火把噼啪作響,照亮頭頂?shù)箲业那嚆~鎖鏈,鏈上串著的骷髏頭隨著氣流輕輕晃動,眼窩黑洞洞地盯著她,像是在無聲地笑。
腳下的青磚早已被血浸透,踩上去黏糊糊的,分不清是前人的還是……她不敢想下去。直到火光掃過角落那道熟悉的青布短衫,她手里的火把“哐當(dāng)”落地,火星濺在腐草上,騰起細碎的煙。
張海俠半倚在斷柱旁,刀還攥在手里,刀刃上的血已經(jīng)發(fā)黑,卻死死嵌在一具人面蛇身的怪物頭骨里。他胸口有個碗大的血洞,腐肉外翻著,露出森白的肋骨——那是被古墓里的“蚰蜒”啃噬的痕跡,這種毒蟲專食活人的骨血,被咬到的人會在劇痛中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骨頭化成膿水。
可他懷里還揣著那枚貝殼。張妍顫抖著伸手去摸,殼紋被體溫焐得溫潤,邊緣卻沾著暗紅的血,像是他最后還在小心翼翼地護著。她忽然想起出發(fā)前夜,他塞給她那片檸檬時,耳尖紅得像要滴血:“古墓陰氣重,這個能定神?!?/p>
原來他早就算到了什么。
她蹲下身,指尖撫過他凝固的眉眼。他的眼睛沒閉緊,還留著一絲縫隙,像是在看某個方向——
火把的光映進他瞳孔,再也映不出她的影子,只有跳動的火焰,像極了他們在廈門看的最后一場晚霞。
“其實那天的山楂,”她的聲音被古墓的陰風(fēng)撕得粉碎,“我覺得正好?!?/p>
風(fēng)卷著紙頁從他腰側(cè)滑出來,上面是他沒寫完的字,墨跡被血暈染開,只?!暗瘸龊r,告訴你……”幾個字還清晰。張妍認得他的筆跡,這是他準備了三個月的“秘密”,是他在海圖上標(biāo)了又標(biāo)的星位,是他藏在山楂串里沒說出口的甜。
斷柱后突然傳來窸窣聲,幾只蚰蜒從石縫里鉆出來,碧綠色的蟲身泛著油光,正朝著他的尸體爬去。張妍猛地抽出腰間的匕首,那是他親手給她磨的刃,此刻卻在她手里抖得厲害。
“滾開!”她嘶吼著劈下去,蟲血濺在她臉上,腥氣直沖鼻腔。她想起他教她的刀法,“順著筋脈走,才不會傷著自己”,可此刻她只想把這些怪物剁成肉泥,替他討回哪怕一絲疼。
砍到手臂發(fā)酸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死死抱著他的尸體,臉埋在他沾著塵土的衣襟里。這里曾披著她繡的船錨帕子,曾裹著給她暖過的月光,可他再也不會在扶過她腰后耳尖發(fā)燙地后退,不會在海圖上圈出最亮的星,更不會知道,她貼身的荷包里,一直藏著他送的第一顆貝殼。
松明火把燃盡的最后一刻,她看見他緊握的手指出了點松動。掰開時,掌心里躺著顆山楂核,是那天她隨口吐在院子里的,被他悄悄撿了回來,磨得光滑圓潤,像顆沒來得及送出去的紅豆。
古墓徹底陷入黑暗時,張妍終于哭出聲,哭聲撞在石壁上,驚起無數(shù)蝙蝠,翅膀撲棱的聲響里,她聽見自己心里有個聲音在喊——
“張海俠,你這個騙子?!?/p>
你說要帶我看海上的星星,卻把自己留在了不見天日的墓底。
蝙蝠撲棱棱掠過頭頂時,張妍將那枚山楂核塞進貼肉的衣襟。腐臭的風(fēng)里,她忽然想起張海俠曾教她辨認古墓機關(guān)的模樣——他蹲在海圖前,指尖劃過暗河的走向,說“所有陰邪的東西,都怕活人的氣”。
她咬著牙將他的尸身背起來,刀柄硌著她的后背,像他還在輕輕推她一把?!皠e偷懶?!彼7轮恼Z氣低聲說,眼淚卻砸在他的發(fā)頂,“你說過重諾的人不能食言,你答應(yīng)要和我一起看??葱切堑摹!?/p>
穿過甬道時,石壁上的人面浮雕突然轉(zhuǎn)動眼珠,涎水般的粘液順著嘴角滴落。張妍記得干娘說過這種“噬魂壁”會模仿人聲勾魂,果然聽見身后傳來細碎的呼喚:“阿妍,我在這里。”
那聲音像極了他在碼頭喚她的語調(diào),帶著海風(fēng)的咸濕。她猛地咬住舌尖,血腥味嗆得喉嚨發(fā)疼:“張海俠才不會躲在這種地方裝神弄鬼?!彼词殖槌鲐笆祝度袆澠普菩?,鮮血甩在浮雕臉上,那些虛假的呼喚頓時變成尖利的哀嚎。
走到墓門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力氣早已耗盡。張海俠的身體越來越沉,像吸飽了這墓里的陰寒。她靠著冰冷的石門坐下,將他的頭枕在自己膝頭,就像無數(shù)次在書房核對檔案時那樣,他總愛靠著書架打盹,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淺影。
“你記不記得青叔算卦時說,我們有三劫?”她輕輕撫摸他冰冷的臉頰,“第一劫是饑荒里的水缸,第二劫是碼頭的臺風(fēng),他說第三劫能化……原來他也算錯了?!?/p>
懷里的尸體忽然動了動,她驚得屏住呼吸,卻見是他懷里的貝殼滾了出來,在地上磕出清脆的響。那聲音讓她想起廈門的雨夜,他們躲在書房整理檔案,他用銅錢算卦,銅錢落在桌上也是這樣的聲。
“你藏的秘密,我大概猜到了。”她撿起貝殼,貼在唇邊,“是不是想說,那串山楂里,最甜的那顆是給我的?”
墓門被她用最后力氣推開時,陽光涌進來的瞬間,她看見他緊握的手指間,露出半張揉皺的紙。展開來,是幅未完成的畫——海面上飄著艘小船,船頭站著兩個模糊的身影,天上的星星畫得格外亮,旁邊用小字標(biāo)著:“阿妍說這里的星星最好看”。
張妍背著他走出古墓時,身后傳來轟然巨響,整座山陵塌陷下去,將那些陰邪與遺憾都埋進了塵土。她沿著來時的路往南走,懷里的貝殼被體溫焐得越來越暖,就像他從未離開。
回到廈門的那天,正是出海的日子。張妍站在船頭,將貝殼放進海水里,看著它順著洋流漂向遠方。她知道他說的海上星星在哪里了——就在她每次低頭時,衣襟里那枚山楂核硌著心口的地方,在她整理檔案時,總會多擺一副碗筷的習(xí)慣里,在每個有月光的夜晚,她替他在海圖上補畫的星位里。
海風(fēng)掀起她的衣袖,露出手腕上那道和他相似的刀疤。她忽然笑了,像他當(dāng)年在碼頭那樣,眼里盛著星光:“張海俠,等我把檔案館的事處理完,就去找你說的星星?!?/p>
船帆鼓滿了風(fēng),朝著深海駛?cè)?。沒有人知道,船頭那個握著海圖的姑娘,懷里藏著兩顆心——一顆在塵土里安睡,一顆帶著兩個人的約定,駛向了沒有盡頭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