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時學(xué)會默音訣的？”海棠的追問帶著幾分不依不饒，清澈的眸子緊緊鎖著張玄策，“上次在演武場試手，你連最基礎(chǔ)的清心咒都念得七顛八倒，調(diào)子錯得離譜。難不成……那日是故意輸給我的？”

張玄策下意識避開她探究的目光，彎腰精準(zhǔn)地拎住兩個癱軟在地的土耗子后領(lǐng)，將人提溜起來：“沒有故意……這一次出門在路上，倒是琢磨出了些門道?！痹捯羯形绰涠?，手腕忽然一緊，帶著微涼觸感的指尖已攥住了他的小臂，竟是被海棠拉住了。

他詫異地回頭，就見她抬手指向不遠(yuǎn)處一塊青灰色巖石——那石縫里嵌著枚巴掌大的青銅令牌，邊緣雕刻著繁復(fù)的云紋，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這片地界是本家的監(jiān)視盲區(qū)邊緣，定有巡邏的族人輪崗，”海棠壓低聲音，語速卻不慢，“把這些累贅扔在這里就好，我們沒功夫一次次拎著他們翻山越嶺！得先去里面探探情況……”

“也好?！睆埿邞?yīng)聲，手腕輕抖便將兩個土耗子摜在地上，發(fā)出兩聲悶哼。他蹲下身，指尖在那青銅令牌旁的石壁上快速劃過，指甲縫里帶出的石屑簌簌落下，轉(zhuǎn)眼間便刻出一串扭曲的符文——那是本家人才能看懂的指令，示意此處有可疑人員需帶回自行處置。

刻完最后一筆，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與海棠交換了個眼神，隨即一前一后鉆進(jìn)了不遠(yuǎn)處的山洞。

洞口狹窄，僅容一人側(cè)身通過，靴底踩在洞道里的碎石上，發(fā)出“咔嗒、咔嗒”的清脆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身后的盜墓賊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哼唧，間或夾雜著幾句意義不明的傻笑，可那些聲音剛飄出洞口，就被縈繞在附近的白蒙蒙霧氣漸漸吞了進(jìn)去，像被無形的嘴嚼碎咽下，再無蹤跡。

山坳里重新落回死一般的寂靜，只剩滿地狼藉——散落的繩索、翻倒的空背簍、還有幾滴濺在草葉上的暗紅血跡。

遠(yuǎn)處，隱約傳來青銅樹方向的詭異風(fēng)聲，那聲音忽高忽低，時而尖銳如哨，時而低沉似喘，仔細(xì)聽去，竟像是有無數(shù)人藏在暗處竊竊私語，說些什么，卻又偏偏聽不真切，只讓人脊背發(fā)涼。

就在張玄策與海棠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山洞深處時，崖壁上方的濃蔭里忽然飄落下兩個人。

他們足尖點(diǎn)在草葉上，悄無聲息，仿佛與夜色融為了一體。

兩人目光掃過地上的土耗子，又落在巖石上的指令上。

那女子身形裊娜，普通的有些蒼白的面容上有一雙柔媚的眼睛，開口時聲音卻帶著點(diǎn)冰冷的沙?。骸坝腥诉M(jìn)去了？要追嗎？”

身旁的男人身材高大，肩背挺直，同樣是一張在人群中普通的面容上有一雙上挑的桃花眼。

他搖了搖頭，目光望向山洞深處，清潤的嗓音道：“不必。據(jù)點(diǎn)剛傳了本家的消息，月前少族長放野歷練，其中目的地正是這秦嶺?？催@指令模式，只有棋盤宗的才知道，那方才進(jìn)去的，應(yīng)該就是少族長。”他頓了頓，側(cè)耳似乎又聽了聽，補(bǔ)充道，“剛才那陣鈴聲，你沒聽見？”

女子這才想起，方才確實(shí)有一陣極輕的銀鈴聲隨風(fēng)飄過，快得像錯覺。

她低頭瞥了眼地上還在傻笑的土耗子，眉頭微蹙，語氣里滿是嫌惡：“嗯，聽見了。那這些個廢物，拎出去交給出入口的外家村子。我們就在這兒守著，等少族長出來?！闭f罷，她抬腳踢了踢其中一個土耗子的腿，對方卻只是嘿嘿笑了兩聲，口水順著嘴角流到了衣襟上。

男人聞言，桃花眼微微瞇起，視線掠過洞口邊緣被風(fēng)吹動的藤蔓，清潤的嗓音里多了幾分玩味：“守著？恐怕未必能等得到?！?/p>

女子挑眉，沙啞的聲音帶著疑惑：“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這山洞難道還有別的說道？”

“秦嶺的山洞哪有那么簡單?！蹦腥颂謸芰藫苎卤诖孤涞奶俾沂种讣鈩澾^一片沾著夜露的草葉，“我的上任，聽他提過一嘴，這山洞深處連通著山腹里的暗河，暗河盡頭有處天然裂隙，直通山外的斷崖。尋常人找不到，但對少族長來說……”

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更遠(yuǎn)處的山巒輪廓：“以他們的性子，既敢闖進(jìn)來，定然不會走回頭路。說不定這會兒，已經(jīng)在琢磨著從暗河那邊出去了。”

女子眼中的期待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驚訝與悵然：“這么說，我們在這兒守著，倒是白費(fèi)功夫了？”

“也不算白費(fèi)。”男人輕笑一聲，彎腰撿起一塊小石子，隨意往洞口方向一拋，石子落入黑暗中，沒傳出半點(diǎn)聲響，“本家只讓我們候著少族長的動向。他從哪邊走，我們出去讓外家看著，記著便是。況且……”

他瞥了眼地上依舊傻笑的土耗子，眼神微沉：“這些廢物既然擋了少族長的路又窺探到了青銅樹，留著也礙事，拎去外家做外家孩童的教材吧，正好廢物利用?！?/p>

女子聞言，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詭異的笑意，腳尖在其中一人的背上碾了碾：“倒也算他們有點(diǎn)用處。只是可惜了，早知曉的話，該在那邊也布些人手候著先?！?/p>

男人緩緩搖頭，桃花眼在朦朧月色下折射出幾分冷冽的光：“布了也是白搭。那裂隙周遭縈繞的千年瘴氣，毒烈得很，尋常外家子弟莫說靠近，便是在三丈外聞著點(diǎn)氣息，都得心智迷亂，跟地上這些傻笑的土耗子沒什么兩樣?！?/p>

“嗯，算了算了，走了。”女子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便朝著山道走去，聲音依舊沙啞，“喊幾個人來把這些廢物拎走，別污了這兒的地。到時回來再守幾天，如果少族長沒出來就要把這個洞重新遮蓋一下?！闭f罷，她頭也不回地邁開腳步，裊娜的身影在夜色里如同一抹淡墨，很快便與濃蔭相融。

張景祁默不作聲地跟上，兩人一前一后走在崎嶇的山道上，只有鞋底碾過碎石的輕響在寂靜中蔓延。走出約莫數(shù)十步，他才緩緩開口，清潤的嗓音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試探：“兩年后，族里的調(diào)令該下來了。先前透的口風(fēng)，說是要派咱們?nèi)ツ线叄缱鞣蚱逎摲?。這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張景溪？”

張景溪聞言停下腳步，緩緩轉(zhuǎn)過身。月光恰好落在她蒼白的臉上，那雙柔媚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驚人，像是淬了冰的琉璃。她上下打量了張景祁片刻，忽然嗤笑一聲，語氣里滿是漫不經(jīng)心：“行啊，跟誰不是過呢？都已經(jīng)搭伙過了五年了?！彼D了頓，目光在他臉上流連片刻，像是在審視什么物件，“再者說，從小一起長大，而且你這張戴了多年面具的臉，卸了妝后瞧著也還算順眼。既然躲不過，我便勉強(qiáng)接受了?！?/p>

“哦，對了。”

她沙啞的聲音順著山風(fēng)飄過來，帶著點(diǎn)漫不經(jīng)心的調(diào)侃，“真正過日子，你可得努努力，別拖我后腿。既然和我一起，就把平時那種活著要死不死無所謂的心態(tài)改一改。族里的房子，票子（功勛）……好歹，也給咱們這兩個沒根的孤兒，湊出個像樣的家，添些煙火氣來?！?/p>

話音剛落，她便像是怕被什么牽絆住似的，不等張景祁接話，已再次轉(zhuǎn)過身，快步朝著前方走去。山風(fēng)卷著夜露掠過，掀起她黑色的衣袂，不經(jīng)意間露出一截纖細(xì)的手腕。那腕骨分明，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只是表層隱約浮著的淡青色脈絡(luò)，卻像暗夜里悄然游走的藤蔓，透著幾分與她裊娜身姿截然不同的冷硬與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