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進屋，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草木香和米粥的暖意，看著這規(guī)整利落的屋子，忽然覺得這住了幾十年的破地方，竟有了點“家”的模樣。

陽光落在地板上，映出細微的塵埃，他靠在門框上，望著門外低頭編籃的身影，眼底那層懶散的霧，似乎淡了些。

“手藝不錯?！彼鋈婚_口，聲音里帶點不易察覺的笑意。

張景溪沒抬頭，手里的竹條穿過縫隙，動作不停：“總比住豬圈強。”

風穿過院子，吹得野薔薇搖了搖，帶著點清甜的香。他沒再說話，只是走到灶臺邊，自己盛了碗粥，熱氣氤氳中，第一次覺得這秦嶺深處的日子，有了她好像不再像從前那樣，只剩下漫無邊際的消磨。

晨露還掛在院角的籬笆上時，張景溪已經(jīng)踩著木梯，在屋頂翻曬新收的草藥。

“小心點，再摔下來我可懶得救?！?/p>

她低頭往下看，正對上張景祁倚在梯腳的目光。

他仰頭笑，陽光落進他眼里，亮得像淬了光，可那笑意沒往深處走。

“摔了也是我自己的事?！?/p>

他慢悠悠地晃了晃手里的空藥罐，“行吧，你先下來吧，灶上的水開了，煎藥的事我不懂……”

“我來。”張景溪打斷他，三兩下爬下木梯，圍裙都沒解就往灶房走，“要不是看你救了我一次的面子上還有小時候的情分……你去把后院的籬笆補了，上次被野狼群撞了個洞，別等天冷了進風?！?/p>

他哦了一聲，卻沒動，收斂氣息蹲在原地數(shù)地上的螞蟻，指尖無意識地劃著泥土。

“救了一命還指使我干活……補它干嘛，”聲音輕得像嘆氣，“反正冬天過了，春天還會有新的洞?！?/p>

張景溪從灶房探出頭，眉頭擰著，手里還攥著藥杵。

“你活著干嘛？”她反問，語氣冷得像結(jié)了層薄冰，可眼神里卻燃著點不肯歇的火，“反正過一天少一天，不如現(xiàn)在就躺進土里？”

他被噎了下，反倒笑出聲，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

“行，聽你的?！?/p>

他拎起墻角的柴刀往后院走，腳步慢悠悠的，刀背在掌心晃悠，像是在玩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玩意兒。

等張景溪把藥煎好，端著碗往后院走，腳剛跨過門檻，視線就被那排新補的籬笆勾住了。

原先破洞的地方被填得嚴絲合縫，新削的竹條泛著淺黃的光澤，接口處打磨得光滑，連捆扎的麻繩都勒得整整齊齊，與旁邊舊籬笆的顏色、弧度幾乎融為一體，乍一看去，竟像從沒破過似的。風過時，新竹條隨著舊籬笆輕輕晃，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倒比先前更緊實了些。

她挑了挑眉，心里暗贊一聲。這速度可真不慢——手藝沒忘，就是他這心態(tài)也不知道怎么來的？

她望著那截新補的籬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碗沿，眼底掠過一絲笑意?？磥磉@人也不是真的油鹽不進，至少，還聽她的話。

張景祁靠在老樹上，嘴里叼著根草，望著天邊的云出神，那背影松松散散的，像隨時能被風吹走。

她把藥碗往石桌上一放，響聲驚得他回過頭?！八帥隽司蜎]用了?！彼龥]看他，轉(zhuǎn)身去撿地上的碎木片，手指翻飛著往籬笆縫里塞，動作又快又穩(wěn)，“喝完再看云，不差這半刻鐘。”

他盯著她的側(cè)臉，晨光在她下頜線描出層淡金，明明是冷硬的線條，卻因為那專注的動作，透著股執(zhí)拗的生氣。他忽然覺得手里的柴刀沉了些，起身走過去，拿起一根木條往洞里塞，動作還是慢，卻沒再停下。

張景溪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沒說話，只是手里的動作更快了些。灶房飄來的藥香混著泥土的腥氣，在晨光里漫開，像極了他們此刻的日子——一個冷著臉往前趕，一個懶著步跟著走，卻奇異地在這方寸小院里，湊出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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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道愈往深處便愈顯逼仄，潮濕的石壁上滲著黏膩的水珠，順著凹凸不平的巖面蜿蜒而下，在腳下匯成細細的水流，"嘀嗒、嘀嗒"的聲響在空蕩的洞里反復(fù)回蕩，像是誰在暗處數(shù)著他們的腳步。

火把的光忽明忽暗，將兩人的影子在粗糙的巖壁上拉得老長，時而蜷縮時而舒展，活像被揉皺又勉強撫平的紙人，隨著火光顫巍巍地晃。

“這洞道是斜著往下的。”海棠扶著石壁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指尖觸到的石頭冰涼刺骨，幾乎要凍透皮肉。

按張家人的步速計時，他們已經(jīng)在這片幽暗里下行足有兩個時辰，“方才在外面看那洞口不過丈許見方，沒想到里頭竟藏著這般天地?！?/p>

她話音剛落，腳下忽然踢到個硬物，發(fā)出“咔啦”一聲輕響。低頭用火把一照，是半塊啃剩的麥餅，干硬的餅渣里還嵌著幾粒沙礫，邊緣已經(jīng)發(fā)了霉，結(jié)著層灰綠的菌斑。

張玄策俯下身，昏黃的光線下，他眉頭擰得更緊：“不止一波人來過?！敝父馆p輕蹭過餅面，“這餅子的面是陳糧，摻了不少麩皮，看這霉變程度，至少在這兒擱了一個月。”話音未落，他忽然停住腳步，側(cè)耳細聽，火折子的光暈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你聽。”

洞深處傳來隱約的水聲，不是水滴落的輕響，倒像是湍急的暗流在石縫里沖撞奔涌，悶雷似的滾過耳畔，其間還混著些細碎的、類似鎖鏈在砂石上拖動的摩擦聲，“嘩啦——嘩啦——”，聽得人心頭發(fā)緊。海棠屏住呼吸，握著匕首的手緊了緊，眸色沉了沉：“我們到陰河了?！彼胺礁畹暮诎?。

秦嶺的青銅樹根系向來扎在陰河脈絡(luò)上，借水脈靈氣鎮(zhèn)著底下的東西，只是沒料到……竟藏在這樣深的地方。

說話間，前方的洞道忽然豁然開朗，火折子的光掃過之處，竟露出一片人工開鑿的寬廣石室，足有家里一個院落大小?？僧斔麄兊囊暰€觸及石室中央時，兩人都如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那是一株通天的青銅巨樹，樹干粗壯到需十人伸臂也不一定能合抱，無數(shù)繁密的枝椏向四周延伸，如蛛網(wǎng)般布滿整個石室頂端，正泛著幽幽的青綠色熒光，火光照亮的范圍里根本望不見樹頂在哪，枝椏上掛著的青銅葉片早已銹蝕，在暗處泛著青綠色的冷光，偶爾有葉片墜落，發(fā)出“當啷”一聲脆響，在寂靜的石室里格外清晰。

可這般壯觀的景象里，卻藏著觸目驚心的傷痕?？拷康奈恢茫坏谰薮蟮牧芽跈M貫樹身，足有兩人高，斷口處的銅茬參差不齊，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撕開的，幾縷斷裂的枝椏歪倒在旁，上面還掛著斷裂的青銅鎖鏈，鏈環(huán)上布滿了斧鑿的痕跡。

“怎么會這樣？”海棠皺緊眉頭，快步走到青銅樹旁，指尖輕輕撫過斷口處的銹跡，冰涼的銅面上覆著層濕滑的青苔，“青銅樹堅不可摧，尋常刀劍根本傷不了分毫。本家竟然沒有人進來察覺這情況?！彼鋈幻絺€凸起，低頭用火折子一照，是枚嵌在銅柱里的鐵鉤，鉤尖還掛著點暗紅色的絲線，細如發(fā)絲，在光線下泛著詭異的光澤，“這是……血祭的咒線？”

張玄策已幾步飛躍到石室另一側(cè)，那里的石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只是大多已被利器鑿毀，只剩下些殘缺的筆畫，斷口處還留著新鮮的鑿痕。

他指尖拂過那些刻痕，忽然沉聲道：“有人用邪術(shù)強行破了青銅樹根的靈脈結(jié)界?！?/p>

海棠也看著那新的刻痕問:“本家沒人進入里面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