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虎的眼睛猛地亮起來,像兩盞突然被點亮的燈,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聲音都帶著顫,幾乎要哭出來:“真的?太好了!襄陽城里的傷兵……已經(jīng)三天沒沾過米星子了,天天喝稀粥... 更多精彩內(nèi)容,盡在話本小說。" />
趙虎的眼睛猛地亮起來,像兩盞突然被點亮的燈,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聲音都帶著顫,幾乎要哭出來:“真的?太好了!襄陽城里的傷兵……已經(jīng)三天沒沾過米星子了,天天喝稀粥,那粥稀得能照見人影,再這么下去,怕是連舉刀的力氣都沒了!”
“其余十一處,需得信得過的人去查。”張玄策合上手記,沉穩(wěn)慎重交代道,“賬本上的暗號,只有懂農(nóng)事的老人才看得懂,比如哪個標記代表磨坊,哪個代表枯井。最好讓各縣的鄉(xiāng)紳出面,他們地頭熟,人面廣,不易引人注意,韃子也不會輕易懷疑到他們頭上?!?/p>
趙虎立刻取來筆墨,讓他把暗號釋義一一寫下。墨跡還未干透,就有個兵卒匆匆從地道口鉆進來,臉上沾著灰,急聲道:“趙隊正,韃子又在東門挑釁,罵得很難聽,說咱們是縮頭烏龜,還……還罵呂帥是個娘們!”
趙虎將寫滿釋義的紙頁小心折好,貼身藏進甲胄里,那地方貼著心口,能感受到紙頁的粗糙。他對張玄策鄭重一揖,腰彎得很低:“大恩不言謝!呂帥說了,現(xiàn)在時局緊張,若有朝一日收復(fù)河山,必親自給二位道謝!現(xiàn)在只能躬身拜謝!”
張玄策搖頭:“我們只是順路。這邊事了,你我再難相見,不必記掛。”
他們本就是過客,做完該做的,便要去往自己的路。
出破廟時,海棠正倚在老槐樹下等他,樹影婆娑,落在她身上像幅水墨畫。她手里把玩著那枚龍紋海棠佩,玉佩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月光灑在她身上,像鍍了層銀霜,圣潔得讓人不敢驚擾。見他出來,她忙迎上去,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依賴:“都辦妥了?”
“嗯,”他接過她遞來的干糧,是塊硬邦邦的麥餅,邊走邊說,“趙虎會安排人分批取糧,不會驚動韃子的眼線,應(yīng)該能解襄陽的燃眉之急?!?/p>
“好,那此間事了,我們?nèi)グ遵R崗?!焙L拈_口,眼里沒有了之前的單純可親,只有淡漠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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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北風(fēng),總裹著些草木皆兵的惶惑,刮過安陽城的青磚灰瓦時,帶著哨子般的尖利。邊境的烽火已從零星星火燃成連片狼煙,元軍的鐵騎在黃河沿岸踏碎了數(shù)不清的殘陽,那些破碎的光影里,是流離的百姓,是燒毀的村莊。消息順著漕運的船帆飄進安陽時,江南的富商們早已開始用金銀鋪路,往西南川渝的崇山峻嶺里轉(zhuǎn)移家底,仿佛只有鉆進那些連綿的山褶里,才能躲過這場亂世的浩劫。
這次請動他們的,是安陽綢緞行的王掌柜。
他有間開在洛陽御街上的“錦繡閣”,專做達官貴人家的生意,后院倉庫里存著的幾箱蜀錦和宋錦,是他壓了幾年的寶貝,每一匹都能換得半座宅院。
如今獨女婉兒許給了重慶府的鹽商之子,他便想著趁秋冬時節(jié),親自押著這批錦緞和女兒的嫁妝南下——既是送聘禮,也是給女兒留條亂世里的后路,萬一中原守不住,好歹在西南有個依靠。
初見張玄夫婦時,王掌柜心里直打鼓,指尖在袖口里捻著算盤珠子,打得噼啪響。
男人穿件半舊的青布短衫,漿洗得發(fā)白,領(lǐng)口磨出了毛邊,皮膚卻異常白皙,眉眼清俊得不似凡人,除了看人時眼神里那點冷冽如冰的光,身形頎長卻單薄,實在不像常年走南闖北、能護人和財物周全的鏢師;女人系著條洗得褪色的紅布圍裙,鬢邊別著朵風(fēng)干的海棠花,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瞧著美麗又溫柔,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腕同樣纖細,腕骨清晰,竟也和她夫君一樣,瞧不出半分江湖人的彪悍氣。
王掌柜心里嘀咕:這兩人單薄又漂亮,雖然身量高身姿好氣場佳……但可靠嗎?不過……都是婉兒選的人,信他寶貝閨女的眼光?家里的生意大部分都是婉兒經(jīng)手的,她的眼光一向不錯,應(yīng)該錯不了。
直到第二日清晨,客棧門前屋檐的冰棱突然墜落,足有三尺長,帶著凌厲的寒氣直砸向正在搬箱籠的伙計。
倚在門口打瞌睡的張玄抬手一抄,指節(jié)輕轉(zhuǎn)間,一股冷風(fēng)拂過,那堅硬如鐵的冰棱竟化作細雪簌簌落在伙計身旁的地上,連半點水漬都沒沾在伙計青布短衫的衣襟上
這一手了看呆了許多人,王掌柜這才把懸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里,忙推過沉甸甸的銀子,元寶碰撞發(fā)出清脆的響:“張鏢師,到了重慶府,老朽再奉上官燕一對,聊表心意,絕不含糊!”
張玄點點頭,又搖搖頭,目光掠過他身后箱籠里的兩把長劍,那劍用黑布裹著,只露出銀亮的劍鞘一角:“用那兩把劍做酬勞,其他的不用?!?/p>
王掌柜正怕他們嫌報酬少不肯接活,聞言欣然同意,忙讓下人抬出劍來。
那兩柄劍看著輕薄,劍鞘雕著纏枝蓮紋,掂在手里卻沉甸甸的,重量雖比不得他們從小用慣的黑金兵器,卻也比尋常鐵器趁手得多,聊勝于無了。
半月前在南陽城外的竹林,他和海棠剛從一場追殺中脫身,箭矢穿透竹林的呼嘯聲仿佛還在耳邊。追兵的刀刀致命,顯然是沖著他們的性命來的。兩人沒暴露張家人的身份,可追兵嘴里卻口口聲聲問著“義倉”和呂帥的事,顯然是“張策與董棠”的身份泄了密,那些人順藤摸瓜追了過來。
所以他們又改了身份和面容,這次的身份是由張家外家提供給王掌柜的。易容用的面具,是他們在深山老林里鉆了兩天采藥,按海棠的秘方新調(diào)和的,時效一個月,不管氣溫冷熱驟變,以及劇烈打斗,都不會脫色碎裂。說話的聲線都刻意壓得低沉,帶著江湖人的風(fēng)塵匪氣。
商談報酬時,海棠一眼就看中了那兩把長劍。
自放野以來,兩人除了隨身那把黑金匕首,慣用兵器刀劍,始終沒找到合手的。
以張家人的訓(xùn)練,兵器起碼得有百來斤才趁手,可這一路東奔西跑,哪有功夫?qū)ず线m的材料?
先前在呂帥的兵營里想換一把,看來看去不是太輕就是太短,劍鋒也不夠利,最后還是空著手。
向外家打聽,知道王掌柜家有兩把劍頗為壓手,特地半夜去他家瞧了瞧。
沉實,劍刃鋒利,削鐵如泥,顯然是精心保養(yǎng)過的,她看中了
張玄策依著她的心思,便有了接受王掌柜的雇傭和換酬勞的提議。
她想要的,他會想辦法光明正大地弄到。
商隊出發(fā)時只有五輛馬車。王掌柜的女兒婉兒坐在最中間的馬車里,車簾繡著纏枝蓮花,風(fēng)一吹便輕輕晃悠,露出里面水綠色的裙角;六個身材壯實會些拳腳的伙計輪流趕騾馬,車斗里裝著蓋了厚氈布的木箱,瞧著與尋常貨物無異。
王掌柜坐在第一輛馬車里,由張玄策趕車,海棠坐在他身邊,懷里揣著包用油紙裹好的炒栗子,是出發(fā)前在安陽街角買的,糖霜裹得厚厚的。
她偶爾剝一顆遞到他嘴邊,栗子的甜香混著車軸轉(zhuǎn)動的吱呀聲,倒添了幾分亂世里難得的安穩(wěn)。
可往西南去的路,像塊磁石,不斷吸來想搭伙的人。
出襄陽城的第三個驛站,來了個瘸腿貨郎。他推著獨輪車,車斗里堆著些針頭線腦、胭脂水粉,左腿明顯短了一截,褲管空蕩蕩的,走路時木拐敲在地上“篤篤”響,聲音在寂靜的驛站里格外清晰。
他說要去夔州投奔表親,只求搭個伴,能給商隊做點雜活抵路費。
張玄策看他過門檻時,獨輪車猛地晃了晃,眼看就要翻倒,貨郎手腕一轉(zhuǎn)便穩(wěn)穩(wěn)穩(wěn)住了——那手勁,絕不是尋常貨郎能有的。
“左手虎口有厚繭,是常年握兵器磨出來的。”海棠去尋摸了一圈,回來壓低聲音說,“這王掌柜家到底藏了什么寶貝?這么多人盯著。”
張玄策“嗯”了一聲,目光平靜掃過這里對每一個人,王掌柜正和貨郎討價還價,臉上堆著憨厚的笑。王婉兒依舊縮在馬車里休息,幾個伙計也是尋常。
他轉(zhuǎn)頭去看天邊的云,云層厚重,像要下雨的樣子,輕聲道:“我從分家拿了幾份檔案,查過他,就是個普通做布的商人,和官員軍隊都沒很大干系,實在沒什么起眼的!許是同行仇家或者路上劫匪抑或是……罷了,我們只要護著人就是,有些事,不該我們管的,便當沒看見?!?/p>
海棠點了點頭,目光掃過車廂里坐著的王婉兒。那姑娘正臨窗翻著書,神情嫻靜,見海棠看過來,便抬眼對她溫和一笑——顯然是個感官敏銳的。
“我來照看著那位姑娘,你多留意王掌柜?!彼龎旱吐曇粽f道,心里卻始終縈繞著一絲不安。這商隊就像個深不見底的漩渦,進來的人個個都不簡單,恐怕接下來還會有麻煩上門。
果然,過了荊門地界,商隊里憑空多了一對耍鞭的姐弟。姐姐穿一身紅襖,顏色艷得像團跳動的火焰,手里的鞭子轉(zhuǎn)得飛快,活似一條吐著信子的赤練蛇。前幾日在山坳里遇上狼群,她只一鞭下去,就生生抽斷了碗口粗的樹干,群狼嚇得夾著尾巴四散逃竄,再不敢靠近。
她弟弟則總是半低著頭,帽檐壓得極低,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截尖尖的下巴。可到了夜里,這少年卻總愛在馬車旁徘徊,那雙藏在陰影里的眼睛亮得驚人,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海棠觀察了幾日沒見動靜也就不盯著人了,只是關(guān)注著王掌柜和王婉兒的吃食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