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玄策望著那道橫亙天際的雪線,銀白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發(fā)疼。
想起在秦嶺時,海棠指著天邊說“云散了”的模樣,那時她眼里的光,比星辰還亮... 更多精彩內容,盡在話本小說。" />
張玄策望著那道橫亙天際的雪線,銀白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發(fā)疼。
想起在秦嶺時,海棠指著天邊說“云散了”的模樣,那時她眼里的光,比星辰還亮,像能驅散所有陰霾。
他轉頭看身邊的她,風正吹著她的發(fā)辮,辮梢系著的紅繩在風里獵獵作響,像極了一只將要展翅的蝶,隨時能沖破束縛飛向遠方,奔向屬于他們的天地。
“走吧?!彼斐鍪?,輕輕牽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粗糙的布料傳過來,穩(wěn)穩(wěn)的,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翻越米拉山口時,鵝毛大雪正下得緊,像是要把整個世界都埋進白色里。沒到膝蓋的積雪被寒風凍得半僵,每走一步都像踩進冰泥沼,拔腿時膝蓋咯吱作響,得攢足了勁才能抬起來,仿佛腳下墜著千斤石,每一步都耗盡力氣。
牦牛早被放到山下的林子,剩下的路,只能靠自己的腳底板丈量。
“為啥還是不能用武功?”
張玄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給海棠推出一塊稍淺的雪路,呼出的白氣瞬間消散在風雪里,聽著身后人兒的嘀咕,其實他也很無奈。
“這里有蒙古人的暗哨。這條路我已經(jīng)盡量避著他們的盯梢了,但難免有心人瞧見。還是穩(wěn)妥點的好,被那群人纏上在這雪山上可是麻煩的緊。你忘記了,雪山口你還殺了幾個賊!也不知道里面有沒有金國,蒙古的細作!”
“下次我動手慢一點,留著給你拷問……哎呀!”
忽然聽見身后傳來“嘶”的一聲,帶著隱忍的痛。
張玄策回頭,就看見海棠踉蹌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想把腳往回縮,可雪地里那點暗紅已洇開——她的靴底磨穿了個洞,血珠落在雪上,像極了驟然綻放的紅梅,在蒼茫天地間透著股倔強的艷,觸目驚心。
“上來,我背你?!睆埿叩穆曇艄陲L雪里,沒等海棠反應,他已半蹲下身,十七歲少年人的脊背看著單薄,卻挺得筆直,像株在風雪里不屈的青松。風雪落在他肩頭,簌簌地積起薄薄一層白,像落了場微型的雪,轉眼又被他身上的熱氣融化些許。
海棠咬了咬唇,想推辭,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話都說不出來。剛要開口,就被他不由分說攬住膝彎,穩(wěn)穩(wěn)地背了起來。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頂挪,積雪沒入他的褲腿,冰冷刺骨,每一步落下都能聽見雪塊被碾碎的咯吱聲,在寂靜的落雪里格外清晰。
就這樣背了一個時辰
“放我下來吧,你也累了?!焙L脑谒成闲÷曊f,溫熱的呼吸落在他頸后,暈開一小片轉瞬即逝的暖意,很快便被風雪吞沒,只留下一點微濕的痕跡。
“閉嘴?!彼穆曇魩еp微的喘,顯然耗費了不少力氣,尾音卻咬得極重,帶著點霸道的溫柔,“張家男人背媳婦,天經(jīng)地義。”
海棠猛地一愣,臉頰“騰”地發(fā)起燙來,像被火烤著似的。她慌忙把臉埋進他的頸窩,鼻尖蹭到他粗布衣衫上的雪粒,冰涼的觸感混著他身上淡淡的松香,竟奇異地讓人安心,仿佛這漫天風雪都成了背景,只有他的體溫是真實的。
“還沒成年呢,就想媳婦了?”
她暗自琢磨,他說的是張玄策的“張家”,還是此刻背著她的張策的“張家”?念頭剛起,耳尖已比雪地里的紅梅還要燙,連帶著呼吸都亂了幾分,心跳得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張玄策理直氣壯:“看好的姑娘要提前下手才是!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到了六七十歲成婚!然后白頭到老,死了也要躺一起!下輩子還在一起才好……”
風雪依舊在耳邊呼嘯,卷著冰碴子打在帽檐上,發(fā)出“噼啪”的聲響??珊L馁N著他后背的地方,卻暖得像揣了個小炭爐,連帶著心里的寒意也一點點化了,淌成股溫柔的溪,在心底緩緩流淌。
不知走了多久,腳下的路忽然平緩了些。張玄策停下腳步,大口喘著氣,低聲道:“到了?!?/p>
海棠從他背上跳下來,剛站穩(wěn),就見厚重的云層忽然裂開道縫隙,像是被誰用手撕開了一道口子。陽光像金箭似的射下來,照亮了遠處的峽谷——漫山遍野的藏?;ㄔ陲L中搖曳,紅得像燃了半世的火,在皚皚白雪間燒得熱烈而張揚,仿佛要把天地都染成一片赤誠,美得讓人挪不開眼。
“藏海花。”張玄策指著那片谷地,聲音里帶著點疲憊,卻難掩興奮,又指向另一座雪山底部,“那里就是那道門所在了。”
海棠望著那片被雪山環(huán)抱的秘境,風拂過臉頰,帶著藏?;ǖ那遒銡?,沁人心脾。她忽然笑出聲,轉頭看向張玄策,眼睛亮得像落滿了星光,聲音里帶著點說不清的雀躍:“這一路,辛苦你了?!?/p>
她頓了頓,迎著他望過來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剛才說的,我答應了?!?/p>
只不過,現(xiàn)在嘛——算未來搭伙過日子前的考察期!這話她沒說出口,只在心里悄悄補充,嘴角卻忍不住往上揚,像偷吃到糖的孩子,眼里的狡黠藏都藏不住。
四下里只有風雪聲,張玄策臉上的潮紅還沒褪盡,卻已恢復了張家人慣有的淡漠。只是看向海棠時,那雙總像蒙著層薄冰的眼底,忽然涌上來的熱烈?guī)缀跻绯鰜?,像藏?;ㄏ侣窳苏麄€春天的暖意,濃得化不開,燙得驚人。
聽到海棠的話,他有一瞬間的茫然,像是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才猛地醒悟。眼里的光亮幾乎要炸開,像突然點燃的火把,卻又被他硬生生按下去,只喉結動了動,半晌才吐出個淡淡的“嗯”字??晌⑽⒎杭t的耳根,早出賣了他沒說出口的激動,像被陽光曬紅的云霞,在蒼白的雪地里格外顯眼。
她這是明確的回應他了,以張海棠的心意回應張玄策的心意……
海棠看著他這副樣子,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這家伙,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科@時候裝起深沉來了。
不過……她望著遠處翻涌的云海,又看了看身邊明明心動到不行卻偏要裝淡定的人,忽然覺得,就這樣也挺好。有點笨拙,有點可愛,反倒比某些人的花言巧語更讓人踏實。
反正考察期還長著呢。她想著,又笑了起來,風卷起她的發(fā)絲,混著藏?;ǖ南悖诿桌娇诘年柟庀?,輕輕落進了張玄策的眼里,成了他心上最柔軟的印記,再也抹不去。
他看著她笑靨在風中揚起,眼尾余光瞥見她靴底那抹刺目的紅痕,方才強壓下去的焦灼又翻涌上來,像被火燎著似的。那點被戳破心思的赧然早被關切蓋過,轉身時脊背挺得更直,聲音里卻不自覺摻了點自己都沒察覺的軟:“上來?!?/p>
風雪不知何時小了些,陽光從云隙里漏得更足了,把他肩頭的落雪照得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鉆,閃閃爍爍。他半蹲的動作比先前更穩(wěn)些,粗布衣衫上沾著的雪粒正在融化,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像幅寫意的畫,透著樸素的溫情。
“還有段路呢,”他側過頭,目光落在她腳踝處,那里的積雪已被血漬染成暗紅,觸目驚心,“你的靴子早該換了,這點路雖不長,可冰碴子往肉里鉆的滋味,你想再嘗一次?”
海棠定定地看著他,忽然眉眼一彎,帶著點狡黠的嬉笑,猛地縱身跳上他的背。突如其來的力道讓他身形一晃,幾乎要順著傾斜的山脊滑下去,可他下意識地繃緊脊背,像張拉滿的弓,穩(wěn)穩(wěn)托住了她,掌心牢牢扣住她的膝彎,像是攥住了全世界的安穩(wěn),再不肯松開一絲一毫。
“慢點!”他低斥一聲,聲音里卻沒什么真怒氣,反倒藏著點無奈的縱容,像春風拂過湖面,漾起圈圈漣漪,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兩人就這么一前一后,順著蜿蜒的山脊向著峽谷里的花海跑去。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卷著藏?;ㄇ遒南銡?,混著海棠輕快的笑聲,在陽光灑滿的雪地上一路跳躍,像兩朵迎著風雪綻放的花,倔強而熱烈。
~~~~~~~~~~~~~~~~~~~
藏海花田的風,帶著清冽的香氣,卷著細碎的花瓣掠過發(fā)間,像誰在輕輕撫摸,溫柔得讓人心顫。
海棠正看得入神,目光掃過無邊無際的花海,忽然瞥見花田深處立著個身影——藍布藏袍在紅色花海中格外顯眼,衣袍的邊角有些磨損,卻洗得干凈。
那人背對著他們,正仔細查看紅花,身形佝僂,像是從時光里走出來的剪影,帶著歲月的沉淀,在風中一動不動,與這片花海融為一體,又顯得格外突兀。
那人聞聲轉過頭,兩鬢的白發(fā)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銀光,像落滿了未化的雪,可臉上的溝壑卻淺得不像垂暮之人,細看不過三十許的模樣,眉眼間依舊存著幾分青年的英氣,藏著未改的風骨,仿佛歲月格外厚待,只染白了發(fā),未蝕盡那份挺拔。
這是一個清俊至極的男人,藏區(qū)高原的烈陽與寒風,竟沒能磨滅張家人特有的冷白皮,只是那雙深沉黝黑的眼眸,在看向他們時,驟然掀起驚濤駭浪,像平靜了半生的湖面被投進巨石,翻涌著難以置信的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