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我在醫(yī)務(wù)室,同桌坐在我旁邊。
“醒啦,感覺咋樣?”
同桌湊過來,我下意識壓低帽檐,不對,我摸上臉,我的口罩呢!
同桌將一旁的東西遞給我:“兩年沒見過你的臉,沒想到你還挺好看?!?/p>
我接過戴上:“你取的?”
“當(dāng)然,要不是小爺...”
嘭!
同桌捂著臉躺在地上:“你打老子?!”
我二話不說騎到他身上,揪起他的領(lǐng)口又是兩拳,打得我手指發(fā)麻。
校醫(yī)聽到聲音進(jìn)來了,拉開我。
同桌疼得直抽氣:“你瘋了吧?要不是老子去器材室拿東西,你現(xiàn)在還躺那呢!說不定早被蛇咬了!”
我掙開校醫(yī):“多少錢。”
校醫(yī)擺擺手:“不用,從你們校長工資里扣。”
“他可真有錢。”
“也許吧?!?/p>
我拎起還在唧唧哇哇的同桌離開,放學(xué)了,教室里沒人,我將他丟下:“以后沒我的允許動我口罩,我撕了你?!?/p>
同桌疼過了,記打不記吃,拿了書包屁顛屁顛跟過來:“你真的很漂亮,完全能女團(tuán)出道的長相?!?/p>
“還想挨一拳是吧?”
同桌與我拉開距離:“別介,我是在夸你?!?/p>
“滾蛋?!?/p>
同桌還想與我說什么,我看到校門口的我媽,快步跑過去了,沒聽到同桌的話。
倒是我媽,一臉驚訝的樣子,拉著我左看右看:“沒事吧?”
這么快就知道我在學(xué)校里的事?
我拉住我媽的手:“沒事,我能有啥事?!?/p>
“那個人沒怎么你吧?”
“沒啊,瞧見他嘴角沒,我打的,要相信你兒子的實力?!?/p>
我媽臉色劇變:“你又打架了?”
“怎么了?”
我媽拉著我往回走,邊走邊往后看,似有狗追,我也想往后看,被我媽拽了個趔趄。
回到家后,我媽開始收拾東西。
“到底怎么了?”
“搬家?”
“住的好好的,為什么又要搬家?”
我從未在如此平和的環(huán)境中生活過,沒有白眼,沒有厭惡,我是正常人,我舍不得。
“聽話?!?/p>
“我馬上就要高考了,能不能高考完再走?”
“不行,立即動身?!?/p>
“為什么?”
“聽話!”
“我不走!”
我將我媽收拾的東西通通撒地上:“好不容易找到個適合的學(xué)校,為什么一定要走?媽,能不能等我高考完,高考完就走。”
“你真的很喜歡這兒?”
我點頭。
我媽閉了閉眼:“那就不要和今天那個人有交集?!?/p>
我不明所以,還是答應(yīng)了。
我撿起地上的書:“媽,這些資料好貴,別買了。”
我媽一如既往敏銳,雖然我不知道她敏銳個什么勁兒:“是不是別人說什么了?”
“不是,這些題感覺都差不多,沒啥做的必要。”
我媽低頭收拾行李:“好?!?/p>
我還是正常上下學(xué),只是,同桌的態(tài)度好奇怪。
“陳平安,吃糖?!?/p>
“陳平安,新年快樂。”
“陳平安,這本書你應(yīng)該用得上?!?/p>
“陳平安,我換手機(jī)了,舊的給你。”
“陳平安,我喜歡你?!?/p>
?
真惡心。
“如果面具下的臉丑惡異常,你還是這態(tài)度嗎?”
“我從不做假如?!蓖梨移ばδ槪瓣P(guān)鍵是你不丑。”
真惡心。
我能夠想象到,如果我是個沒見識過場面的人,如果我沒有我媽明確的愛,如果不是他打不過我,也許他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我向老師申請單獨座位。
漸漸的,我發(fā)現(xiàn),許久未聽見過的議論聲再次響起,是真實的。
“我去,不會吧,陳平安真的是艾滋病?”
“檢測報告都貼出來了,怎么可能是假的?!?/p>
“他裝得真像,我記得開學(xué)典禮上他吼得最兇?!?/p>
“可不是嘛,心虛唄,賊喊捉賊?!?/p>
“就是,他平時包裹得可嚴(yán)實了,別人碰他一下,躲得老快了?!?/p>
“對,他還不在食堂吃飯?!?/p>
“我想起來了,他跑步的時候摔倒,手都出血了,我去扶他,他還叫我滾?!?/p>
“感覺人還挺好?!?/p>
“這很難評?!?/p>
不對,怎么會,我未向任何人說過,怎么會?
我跑向?qū)W校宣傳欄,一張寫著我名字的報告單貼在上面,陽性。
“誰貼的!”
“陳平安表現(xiàn)得這么激動,是不是說明他是真的?”
“很有可能?!?/p>
“誰貼的!”
其實我知道是誰貼的,學(xué)校里與我有矛盾的只有一個人,只是我想不通他是怎么知道的。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撕下那張輕飄飄的紙,跑走了。
【到我家來?!?/p>
同桌進(jìn)了我家門:“想通了?”
“為什么?”
“反正我倆都有艾滋,不如湊個對兒?!?/p>
“我沒有艾滋?!?/p>
“報告單都出來了?!?/p>
“我不是艾滋?!?/p>
“別嘴硬了?!?/p>
“我不是艾滋?!?/p>
同桌臉色慢慢沉下去,轉(zhuǎn)而一笑:“我當(dāng)然知道你不是艾滋?!?/p>
“為什么?”
“因為你太好看了?!?/p>
“神經(jīng)病?”
同桌攬過我:“答應(yīng)和我在一起,我?guī)湍銛[平學(xué)校里的事?!?/p>
他貼過來想親我,我退開他,手上一片粘膩。
狗日的舔我!
我扯住他的衣擺。
“怎么,想通了?”
我示意他舉起手:“脫衣服。”
同桌笑意吟吟。
我從下往上摟起他的衣服,一腳踹倒他,單手按住他頭頂?shù)囊聰[,猛打他的腹部。
可惜我媽回來的早。
我沖著救護(hù)車上的同桌說道:“你真該死?!?/p>
還有一周高考,安排體檢。
十三人,多了一人,校長沒公布出去。
同桌兩天沒來上課。
我準(zhǔn)備著高考,晚自習(xí),班長發(fā)卷子:“陳平安,你...”
班長倒了,他暈血。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口罩濕透了,血漬滴在課桌上,被我蹭了滿袖子。
我媽來的時候頭發(fā)散亂,幾乎是瘋了一樣,捧著我的臉,口中念叨著“怎么會這樣”,一直重復(fù),帶著我上了一輛車。
“媽,我們到底是要去哪?不能等我高考結(jié)束嗎?”
我掙扎著想下車,我媽不知從哪找的人,一左一右將我按得死死的。
“平安,等一周,只需要一周,你就可以痊愈了?!?/p>
“什么痊愈?”
我媽不理我,抱著手機(jī)發(fā)消息,神色癲狂。
一進(jìn)醫(yī)院,醫(yī)生直接下達(dá)病危通知書。
我在醫(yī)院里躺著,遇到了想象不到的人。
江雪綸。
“你怎么在這兒?”
語氣里全是對我能來這兒的鄙夷,似我不配。
我不想和人渣浪費口舌,去了護(hù)士站要求換個離江雪綸最遠(yuǎn)的病房。
“不如你意了,這家醫(yī)院我媽是投資人,我想住哪就住哪?!?/p>
“你媽是投資人,還把你丟那么偏遠(yuǎn)的地方,私生子?”
江雪綸現(xiàn)在完全不掩飾他的惡念,掐住我的脖子:“你覺得呢?”
我反手別開他:“我覺得你連私生子都算不上,很有可能你媽出了事,才大發(fā)慈悲招你回去?!?/p>
該說不說,陳平安猜的很對,江雪綸一瞬間起了殺念。
“雪綸,有電話。”
“你等著!”江雪綸狠狠瞪我一眼,回了病房。
等你爹根兒。
我媽從食堂買飯回來了,我問我媽:“這兒的病房不便宜,你哪來的錢?”
我媽沒回答我:“我去問過了,試劑還有三天,只需要等三天?!?/p>
我媽的衣服不知道從什么時候有點大了,袖口滑下。
我抓住我媽的手:“為什么這么多針孔,你吸毒?”
我媽原本驚慌的臉一下子笑了,摸了摸我的頭:“想什么呢,你需要輸血,媽去獻(xiàn)血去了?!?/p>
我不信,獻(xiàn)血針很粗,只會有一個針孔,我媽手臂上的針孔絕不是這幾天才有的,況且我媽有艾滋,雖然她自己說她的艾滋早好了。
我媽覺得我被糊弄住了,招呼我好生吃飯。
我吃了一筷子熗炒上海青:“食堂的飯不好吃,我想吃你做的。”
“好,明天給你做?!?/p>
我媽只在我這兒呆了一會兒,又匆匆走了。
江雪綸推門而入。
“滾出去。”
“給你看樣好東西?!?/p>
我直覺不是什么好東西,看著江雪綸手中的平板,內(nèi)心砰砰直跳:“滾?!?/p>
他點擊了播放。
“你怎么回事,快點脫?!?/p>
我媽的聲音。
“先講好價錢,我可是有艾滋的,萬一你坑我...”
“隨便給多少,快點,我還要去守我兒子。”
“這么著急,你兒子知道你出來賣嗎?我去,夠帶勁啊,嘶...”
“閉嘴,好好辦你的事?!?/p>
后面的啪啪聲我沒聽到,因為我沖過去把江雪綸的平板砸了,很貴,我賠不起。
為什么,明明答應(yīng)過我,以后再也不再做這種事,為什么。
我走上天臺。
醫(yī)院的空氣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說不清的咸腥味兒,樓下救護(hù)車進(jìn)進(jìn)出出,匆匆的人們,或失聲痛哭,或雙手作揖小聲祈求老天,或輕撫小腹走路小心翼翼,或爭執(zhí)絕癥沒有繼續(xù)治下去的必要,到時候人財兩空,或神情麻木站在天臺的邊緣...
不知看了多久,風(fēng)吹涼了我的四肢,一個小女孩走過來,問道:“風(fēng)景好嗎?”
我微微側(cè)頭:“還好,風(fēng)有點大?!?/p>
我用余光瞥見,圍墻剛好比她眼睛矮那么一點點,她試著爬上來,可能她的腿腳有些不方便,一直上不來,她拍了拍我:“拉我一把。”
“不?!?/p>
我果斷拒絕。
“為啥?”
“危險。”
“你坐得就行,我坐就危險?別小瞧人好嗎?”
小女孩爬不上來,干脆雙手搭在墻上,墊腳。
沉默良久,她問道:“你看的風(fēng)景,是不是與我不太一樣?”
我問道:“你看到的,有什么?”
“城市,高聳的樓房,灰蒙蒙的晴天,沒了。”小女孩抬頭看向我,“你呢?”
“人,很多很多的人,數(shù)不清的人,痛苦絕望的人?!?/p>
“好無聊?!?/p>
“的確無聊。”
“你看多久了?”
“兩三個小時吧?!?/p>
“這么無聊,你還看這么久?”
“我在想一件事,想不通。”
“說說唄,說不定我可以幫你?!?/p>
“錢,到底有什么用?”
“那可多了去了?!毙∨?shù)著手指頭,“可以買吃買穿,買開心,最最重要的,可以買命?!?/p>
男生終于看向我:“我有艾滋,從有記憶時就有?!?/p>
“坐這么高,想感冒?”
“嗯?!?/p>
“哦,那當(dāng)我沒說?!毙∨⒙柭柤纾翱赡?,買平安吧?!?/p>
“平安?”
小女孩打了個噴嚏:“有點冷,走了,拜。”
小女孩下樓了,我看到我媽了,我媽提著飯盒,與她擦肩而過。
買平安?
我不能理解我媽的行為,但我真的累了。
我能安安靜靜活三年,我知足了。
高考,都說高考可以改變命運,開啟新生活。
那是正常人才配擁有的。
我呢?高考之后怎么辦?
總有人會知道我有艾滋,總有一天我的艾滋會爆發(fā),我可能會死于一場小小的病毒感染...
今早,我媽說,再等一天,我就可以痊愈。
艾滋,那可是艾滋欸。
我媽沒讀過書,可我知道啊,絕癥,不可能治好的絕癥。
砰!
“快來人,有人跳樓了!”
“平安!我的平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