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守拾抱著一捧骨灰,賴在我門口不肯走。
一連三天沒來一個客人。
擋我財運。
我打開門,你到底要咋。
“我知道柳姑娘能通陰陽,求柳姑娘帶句話。”
不干。
“求柳姑娘了?!标愂厥肮蛟谖颐媲?,我一個閃身,“這孩子過得難,好多事他都不清楚,我希望他能放下怨念投個好胎?!?/p>
過了奈何橋,前塵往事皆去了,一碗孟婆湯的事。
陳守拾還想膝行過來,我趕緊關(guān)門。
門外。
“柳姑娘,我日日夢見平安跳奈何橋,他被腐蝕得沒個人形,我只求柳姑娘帶句話,告訴他一個真相,放下執(zhí)念的真相!”
我不聽我不聽。
“柳姑娘,要不幫幫她吧?”
站著說話不腰疼。
“價格好說,我?guī)退??!?/p>
你就想聽故事吧。
周安裕很誠實:“是的?!?/p>
好吧,先轉(zhuǎn)賬。
到賬提示音響起,我愉快開門。
說出你的故事。
周招娣從小被灌輸賣身的觀念,男人在她身上施加的痛苦是對她的愛,她越疼,說明男人越愛她。
周招娣缺愛,所以她想要很多很多的愛。
直到一個人,一腳踢開覆在周招娣身上的男人,輕輕幫她穿好衣服,抱起她,往外走。
外面陽光刺眼,那個人背對太陽倒著走出去,周招娣就那么逆著陽光,看著那個人的睫毛,問道:“去哪?”
“回家?!?/p>
家?
是那個黑漆漆的小屋嗎?
“不回去,沒錢會挨打?!?/p>
周招娣掙扎著想下去,剛剛那個男人還沒給錢呢。
“不回家,不回家。”那個人雙手收力抱緊她,周招娣沒多少力氣,那個人就那么抱著她,等她安靜。
“我有錢,很多很多錢,乖乖去醫(yī)院,我給你?!?/p>
怕周招娣不信,那個人將周招娣輕輕放在救護車的擔(dān)架上,拿出錢包給她看。
全是卡。
“沒錢?!?/p>
周招娣小聲說。
那個人拿出一張卡塞進周招娣手中:“這張卡里有三十萬。”
周招娣將信將疑,綠色的能有一頓飽飯,紅色的能加一塊肉,除了到手的人民幣,她對數(shù)字沒有觀念,也不相信這張小卡片里能放錢,她試著掰開,那個人握住她的雙手,周招娣問道:“三十萬是多少?一次,老板給我一毛錢,三十萬,是多少?”
周招娣只看到面前的人嘴巴張張合合,卻沒聽到聲音,過了一會兒,那個人深呼吸,像是在嘆氣,問道:“你喜歡吃什么?”
“方便面!好香好香的,只是有點貴,兩塊錢一包?!?/p>
她需要干活二十次才能買一包。
那個人拳頭緊了又緊,囑咐醫(yī)生看顧好周招娣,出去了,不一會兒,抱了一紙箱回來,遞給周招娣。
周招娣打開:“方便面!”
“給我的嗎?”
“給你的?!?/p>
“都給我?”
“全都給你。”
那個人帶著周招娣數(shù)了數(shù),一箱里有十五包方便面。
“三十萬,可以買十五萬包方便面,用這個箱子裝的話,十萬個箱子才裝得下?!?/p>
哇,好多。
周招娣舉起手中的卡片:“這張卡片里真有這么多錢?”
“有的,所以一定要藏好,別丟了。”
周招娣貼心口藏著。
那個人要走,周招娣抓住那個人的衣擺:“你什么都不做,就給我錢?”
“沒有什么都不做,我有要求的。”
“什么要求?”
“好好生活,一定要活下去?!?/p>
當(dāng)時的周招娣看不懂那個人眼中的害怕,后來的她也不懂為什么只是第一次見面,只是一場任務(wù),那個人為什么會害怕?
害怕她自殺嗎?
不會的,周招娣非常清楚,就算世界只剩下她一人,她也會選擇孤獨的活著。
“你要走?”
“嗯?!?/p>
“去哪?”
那個人指著窗外嘈雜的人們:“去幫忙。”
“怎樣才算‘好好生活’?”
那個人將她的手放在醫(yī)生的手中:“跟著這個姐姐去,按照她說的做?!?/p>
“一定要‘好好生活’嗎?”
那個人理了理周招娣耳邊的碎發(fā):“如果覺得辛苦,也可以放松放松。”
“你叫什么名字?”
“陳拾?!?/p>
“我可以去找你嗎?”
這句話陳拾沒聽到,救護車烏拉烏拉的警笛聲響起,周招娣看著陳拾越來越小的身影,應(yīng)該是不行的。
周招娣去了醫(yī)院,聽從醫(yī)生的安排,乖乖養(yǎng)好了傷,她是孤兒,無處可去,醫(yī)生發(fā)現(xiàn)她連一些基礎(chǔ)常識都不知道,警局安排她接受基礎(chǔ)教育。
在明亮的教室里,周招娣知道了,陳拾是警察。
警察是保護人民的。
而她,也是人民中的一員。
兩年時間,周招娣畢業(yè)了。
她還是不知道去哪,怎樣才算“好好生活”。
周招娣路上轉(zhuǎn)悠時,她遇見了陳拾,此刻的陳拾應(yīng)該是在執(zhí)行任務(wù),風(fēng)一般跑過她的身側(cè),周招娣只來得及抓住陳拾帶來的一絲氣流。
周招娣跟過去時,陳拾正將犯罪嫌疑人抵在地上拷手銬。
“陳拾?”
陳拾拷好手銬,起身:“是你?!?/p>
陳拾還記得她。
陳拾交接完任務(wù),帶著周招娣出去下館子:“這幾年還好嗎?”
周招娣搖頭。
“過得不好?”
“我不知道?!?/p>
陳拾拆碗,燙碗:“身體怎么樣?”
“還可以?!?/p>
“有工作嗎?”
“有,警局安排我去學(xué)校食堂打飯?!?/p>
“談戀愛了嗎?”
“沒有?!?/p>
沉默。
直到菜上桌。
陳拾按照自己偏辣的口味點了些,想著周招娣,酸甜苦咸都點了份。
“好多?!?/p>
“試試,這家很好吃,我值班的時候會叫餐。”
周招娣吃了,很可口。
吃著吃著,陳拾發(fā)現(xiàn),她夾什么,周招娣跟著她夾什么。
陳拾給周招娣夾了腰花:“好吃嗎?”
“好吃?!?/p>
碗里還有小片腰花,周招娣夾起,往嘴里喂。
陳拾拉住周招娣的手:“不喜歡,可以不吃。”
“好吃?!?/p>
“你喜歡吃嗎?”
“喜歡。”
“你適應(yīng)腥味嗎?”
周招娣想了想,有的客人會讓她咬著皮鞭,咸的苦的混在一起,到最后的味道,很腥:“不適應(yīng)?!?/p>
“不適應(yīng),可以不喜歡?!?/p>
“可是它能供給我活著所需的能量?!?/p>
陳拾夾了一塊糖醋里脊放進周招娣碗里:“食物很多,適宜自己口味的食物也有很多,你有很多種食物可供選擇來維持生命機能,我們不需要勉強自己以達到某種目的?!?/p>
周招娣似懂非懂。
吃了飯,陳拾問:“你住哪?我送你。”
周招娣說了個地方。
陳拾來這兒這么久了,沒聽說過,直到車停在小巷門口。
“你住這兒?”
“嗯,有個以前認識的姐姐住在這兒,我住這幫她分擔(dān)房租。”
“學(xué)校沒給你安排宿舍?”
“學(xué)校里的領(lǐng)導(dǎo)很好,我去聽課,老師們也很開心,同學(xué)們還分享課本給我,工資也高,包吃,我不好意思再麻煩大家?!?/p>
陳拾開車走了。
“我還沒下車?!?/p>
“不住這兒,回我家?!?/p>
“姐姐還等著我回去吃飯?!?/p>
“你那個姐姐我會幫她找個合適的工作,搬離那。”
“哦?!?/p>
周招娣就這么在陳拾家住下了。
每天早晨,陳拾開車送周招娣上班,下午下班后周招娣去菜市場買菜,回家做好晚飯,等陳拾回家吃飯。
陳拾挺滿意,她是個不愛收拾屋子的主,周招娣像個小倉鼠一樣安安靜靜在家里,將東西擺放的井然有序,有時候陳拾找不到東西了,喚喚周招娣,不知道她會從哪個角落翻出來,遞到陳拾手中。
陳拾有時候打趣:“感覺你我之間只差一個結(jié)婚證了?!?/p>
周招娣打開導(dǎo)航:“要去嗎?”
“喲,學(xué)會開玩笑啦?!?/p>
陳拾很忙,自從她接手一件大案后更忙了,經(jīng)常加班,偶爾回來的一次,身上還有淺淡的淤青,若周招娣不仔細看,還發(fā)現(xiàn)不了。
周招娣只能多做些藥膳送去警局。
有一天,周招娣發(fā)現(xiàn)自己流鼻血了,應(yīng)該是最近天干物燥,上火了,周招娣沒當(dāng)回事兒,斷斷續(xù)續(xù)流了一個月,陳拾回來湊巧碰上。
陳拾拉著周招娣去了一個地方,全身體檢,報告單密密麻麻,周招娣看不懂,但陳拾臉色越來越難看,進了一個房間,里面?zhèn)鱽頎幊撑c打斗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陳拾嘴角帶血出來。
“喝了?!?/p>
周招娣乖乖接過,剛放到嘴邊,遏制不住的惡臭撲鼻而來,周招娣條件反射嘔吐,將手中的東西丟出去,陳拾眼疾手快接住。
“不喝。”
“喝了?!?/p>
“不喝?!?/p>
這種怪異的味道周招娣完全無法接受,對陳拾再怎么順服也不愿意喝下去。
“喝了?!?/p>
“不...”
陳拾趁周招娣張口,強行灌了下去,周招娣想吐,吐不出來。
不過,之后的時間里周招娣沒再流鼻血,原本覺得越來越乏力的身體逐漸有了力氣,吃飯也吃得出香味了,胃口大了不少,一直瘦瘦的她在復(fù)檢的時候,還重了幾斤。
過年了,所有人都在開心的時候,陳拾不見了。
找不到人,像是人間蒸發(fā)。
一個夏夜,周招娣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陳拾倒在冰涼的地板上,衣服空蕩蕩的,整個人消瘦得厲害,肚子卻高高聳起,很嚇人。
周招娣幾乎是撲過去的,她扶起虛弱的陳拾:“陳拾,你怎么了?”
“帶我離開?!?/p>
留下這么一句話,陳拾昏迷了。
周招娣漫無目的帶著陳拾四處跑,陳拾有時清醒,說幾個不能去的地方,要防備的人,大多數(shù)時候靠在周招娣肩頭睡覺,她好像很累。
陳拾死了。
死在生育陳平安的那天。
一個破敗的土地廟里,陳拾死得悄無聲息。
周招娣沒有眼淚,抱著陳平安挖了墳。
陳守拾之姐。
陳拾留了一句話。
“帶著平安,好好活下去?!?/p>
陳守拾靠在輕飄飄的木板上,想不通,那么厲害,那么勇敢無畏的陳拾,怎么就死了呢?
陳拾應(yīng)該平安一生,再不濟也應(yīng)該是光榮殉職,而不是死在這荒郊野外。
陳守拾接受不了,坐在泥地里想著,試圖理清最后那一絲不解。
懷里的陳平安哭嚷著,聲音逐漸減弱,直至消失不見,陳守拾才從陳拾的墓前起身。
總是有人跟在身后,陳守拾抱著陳平安到處躲,直到陳平安兩歲的時候發(fā)熱,退不下的高熱,她帶他去了醫(yī)院。
艾滋。
陳守拾憑借記憶帶著陳平安去了當(dāng)初陳拾帶她去的地方。
但,藥劑只此一瓶。
但,陳守拾體內(nèi)有抗體,可以。
但,需要陳守拾與HIV感染者不斷接觸,刺激抗體,才能制作出新的藥劑。
陳守拾答應(yīng)了,她接受了實驗室的補貼,終于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穩(wěn)定下來。
明明只需要再等一天,陳平安就可痊愈。
“你知道為什么陳平安會自殺嗎?”
“是江家那個畜生,他...他偷錄視頻,給平安看。”陳守拾崩潰,下斂的眼瞼遮擋了她眸中的殺意,“平安死后,他還洋洋得意拿著平安病房的監(jiān)控給我看。”
眼睜睜看著又一個親人死在自己面前。
這江家人真不是個東西。
“我也覺得?!?/p>
我突發(fā)奇想,冮屺風(fēng)只比“江”少了一點,你說,他也是變態(tài),會不會和江家有一定的淵源?
周安裕的呼吸燈閃爍,示意他現(xiàn)在非常無語。
“柳姑娘?!?/p>
嗯?
“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p>
洗耳恭聽。
“有些奇想不要扯得太過牽強?!?/p>
Okk。
陳守拾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柳姑娘,你沒事吧?”
呀,忘了旁邊還有人,我戴著周安裕送我的藍牙耳機自言自語,怪不得人家像看傻子一樣看我。
沒事,你把他的生辰八字給我,我托人去找他。
“謝謝柳姑娘。”
這幾天你安穩(wěn)睡覺,我會讓人帶他來你夢里,你自己解釋清楚。
陳守拾幾乎是跪在地上:“謝謝柳姑娘!”
我扶起她,不礙事,以后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
陳守拾走了,我準(zhǔn)備引魂用的東西。
“柳姑娘看起來并不是樂善好施的人?!?/p>
就你知道的多。
我確實不是白幫忙。
我看向房間內(nèi)躺著的沈念柒。
陳守拾與陳家的人有聯(lián)系,我需要陳家的一樣?xùn)|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