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容猶帶稚氣,目光卻很是堅定??绮竭M(jìn)來時他似乎略有些拘謹(jǐn),仿佛是初次出現(xiàn)在大庭廣眾之下。然而他很快便平復(fù)了心神,在眾人的注視之下,緩緩從大殿中央、從群臣之中走過。
他的嘴唇似乎微微有些發(fā)抖,卻無疑撐住了場面。每向前走一步,他身上的氣質(zhì)與那一席皇子服飾便也越來越渾然契合。當(dāng)他中央穿過朝臣,來到丹陛之下,仰頭看向丹陽王時,自背后看去,已分明就是個初次出現(xiàn)在朝臣面前少年皇子。
朝臣們心底都開始打鼓,紛紛交頭接耳——先帝竟真有這么個兒子嗎?
隨即他們很快想起,“先皇確實有第四子……”然而……
“可皇四子不是還沒授爵,就早夭了嗎?”
就連丹陽王也詫異地看向少年。
直到看清“少年”帶著些期待地看過來的面容時,他才震驚地認(rèn)出來:“阿盈?”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然而腦中忽有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他立刻閉上了嘴。
楊盈一拂袍子,行皇子禮下拜:
楊瑩丹陽王兄,你執(zhí)掌國事,英王兄又身子不好,都不便離京,既然如此,何不由臣弟來當(dāng)這個迎帝使呢?”
眾人無不震驚。就在此時,大殿門外又傳來一聲
蕭妍(蕭皇后)盈王弟此舉,大善!”
蕭妍扶著裴女官的手,款款走了進(jìn)來。
朝臣們連忙跪地參拜。
她一直走到丹陛之上,丹陽王的身側(cè),才停住腳步,轉(zhuǎn)身面向朝臣,
蕭妍(蕭皇后)諸位或許不知,盈皇弟幼時多病,先皇得高僧指點,要待他成年方入玉牒。是以盈皇弟雖未封王,卻是實打?qū)嵉南然恃}。此事,丹陽王、本宮都曾聽先皇再三提及。
她眼皮一抬,看向丹陽王,眼含壓迫
蕭妍(蕭皇后)丹陽王殿下,是也不是?
眾臣先是震驚,爾后有不少慢慢明白過來,交頭接耳。
丹陽王也看著皇后。
兩人都已是圖窮匕見——對丹陽王來說,誰都不去最好。但此心不可昭然。若有人固請,也算解了他此刻兩難,他會順勢而為。
對皇后來說,哪怕送個女扮男裝的假皇子去,也一定要將天子贖回。
短暫目光交鋒之后,丹陽王看向自己的妹妹,“阿盈,你知道去安國有多危險嗎,你真的愿意當(dāng)這個迎帝使?”
楊盈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卻還是稚氣地仰起頭
楊瑩臣弟當(dāng)然知道危險,不過,只要王兄也封我一個跟你一樣大的親王,再賞我很多很多東西,我就不怕了!”
殿中原本緊張的氣氛,因為她天真的話而輕松了不少。
丹陽王輕斥:“兒戲!”
楊盈一臉真摯地回道
楊瑩王兄,我真的想去,圣上也是我的親哥哥,我也盼他早日歸來?。 ?/p>
朝臣們也都有所觸動——只要能解如今僵局,管他是公主還是皇子呢?
終于有人出列奏請:“皇四子公忠體國,臣請殿下頒令,冊封皇四子楊盈為親王!”
眾臣對視一眼,齊聲奏請:“臣附議!”
章崧玩味地看了看眼前三人,一笑
章崧臣也附議。
大局已定,蕭妍肩頭也緩緩松懈下來。
她走到楊盈面前,看著少女不諳世事的面容,忽有一股愧疚混雜著感激涌上。她輕輕拉起楊盈的手
蕭妍(蕭皇后)你真的想好了?不后悔?”
楊盈點了點頭。
丹陽王便也不再多言:“好!傳令!晉皇四子楊盈為禮王,食邑三千,擇日持節(jié)出使安國,迎回圣上!”
群臣齊呼圣明。
那聲音在大殿里來回回蕩,洪亮整齊,楊盈被嚇了一跳。只見殿中寶座巍巍,金柱林立,群臣華服肅立,齊齊俯首。極盡雄偉綺麗,也極盡威嚴(yán)肅穆。她先是瑟縮了一下,卻隨即胸中涌出一股豪壯之氣,勇敢地挺起了胸膛。
那種奇異的亢奮感一直持續(xù)著,讓她有種如踏步在云端之上的不真實感。楊盈一直保持著傲然而自信的姿態(tài),直到在宮女們的簇?fù)碇谢氐降钪?,被殿前門檻絆了一步。
宮女們連忙上前:“殿下!”
楊盈身上力氣驟然卸下,這才察覺到自己扶住門框的手竟在發(fā)抖,一時竟有些虛脫感
楊瑩沒事。
進(jìn)殿入座后,剛端起茶水,她便聽到門外輕響。知道是誰,她心中立刻雀躍起來,連忙按捺下表情,示意宮女們退下。
待宮女們都離開,確定殿中無人后,楊盈才迫不及待的打開窗子——她有太多心情想同他分享了。
看清那個熟悉的身影,她掩不住歡喜
楊瑩青云!
鄭青云跳進(jìn)窗來,眼神卻是擔(dān)憂和責(zé)備:“殿下,你怎么這么傻?”
楊盈愣了愣,急切又有些羞赧地解釋著
楊瑩我不傻,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品親王啦,只要能夠迎回皇兄,我就可以比長姐還尊貴,可以赦掉遠(yuǎn)舟哥哥的罪,可以和你、和你在一起……”
鄭青云又感動又難過:“可一旦被安國人發(fā)現(xiàn)你是個冒牌皇子,你會死的!”
楊瑩我不是冒牌貨,我也是父皇的孩子!我娘在我三歲的時候就死啦,我一個人能在冷宮里長到這么大,命硬得很!你看,我當(dāng)了這么久公主,身邊卻一直只有兩個小宮女,可剛被冊封,皇嫂就給我配了八個!這么風(fēng)光日子,有什么不好的啊……”
她最初還勇敢地說著,可在鄭青云憐惜的目光中,她越說越小聲:
楊瑩你別再這么看我了好不好?要不然,我好不容易才攢起來的勇氣馬上就沒了,我其實好怕,好怕,剛才,我腿軟得險些都站不住。可是,我實在不想在深宮里做個默默無聞不得自由的小公主了,就算這次很危險,可我還是想博一回啊!”
鄭青云心中大痛:“可是,殿下,安國離這里上千里,你卻連宮門都沒出過呀!”
楊盈一怔,淚水奪眶而出。
遠(yuǎn)離故土的恐懼、對未卜的前途的恐懼、同心愛之人分別的恐懼一起涌上心頭,她終于再次變回那個深宮里柔弱無助的小姑娘,淚流滿面地同鄭青云緊緊擁抱在一起。
假扮親王出使異邦,也確實不是如楊盈頭腦一熱時所想的那般簡單的事。
皇后宮里,楊盈一身男裝,聽皇后和皇后宮中女史為他講述安國地理民俗、皇族關(guān)系。
寧家老宅。
如意一臉煙灰,焦頭爛額地在灶臺前奮戰(zhàn)著,將不慎打破的陶碗、燒糊的米面、焦黑的鍋底風(fēng)卷殘云般毀尸滅跡。忽聽到院門外有細(xì)微的腳步聲靠近,落地極輕盈平穩(wěn),分明輕功不俗。立刻將鍋蓋一扣,悄然藏起。
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復(fù)又關(guān)上,寧遠(yuǎn)舟他們摘下遮掩相貌的籬帽,眼也不抬,邊走邊道
寧遠(yuǎn)念如意姐不用躲了,是我們。飯好了沒有?我好餓。
如意這才從藏身處出來
任如意(任辛)好了,我這就去拿?!?/p>
他們一早出門,是為去安排前堂主宋一帆的身后事宜。此刻回來,先進(jìn)正堂,將老堂主的靈牌重新擺好,拈香為禮,拜了幾拜。才回身到院中,在桌案邊坐下。
如意也匆匆洗去臉上灰塵,正要端上飯菜,便聽寧遠(yuǎn)舟道
寧遠(yuǎn)舟打盆水,我要凈手?!?/p>
如意忍。
元祿連忙起身來
元祿我來幫你?!?/p>
“服侍”寧遠(yuǎn)舟凈手后,如意端上盤熱氣騰騰的豆沙包。元祿眼睛一亮,鼻子微動
元祿好香,是加了糖桂花的豆沙包
寧遠(yuǎn)念沒想到,如意姐還有這手藝。
寧遠(yuǎn)舟也被甘甜的香氣吸引,問道
寧遠(yuǎn)舟白雀不是只管色誘的嗎,你還會做這個?”
如意繼續(xù)忍,裝傻
任如意(任辛)啊,這個豆沙包做得像兔子,不像麻雀,公子您認(rèn)錯了?!?/p>
寧遠(yuǎn)舟一哂
寧遠(yuǎn)舟繼續(xù)裝,白雀的味兒,我三十里外都聞得到?!?/p>
如意原本正背對他們,此時一僵,深吸一口后,她眼中閃過一抹厲色?;厣頃r卻只是一臉恍然
任如意(任辛)啊,公子鼻子那么靈,屬犬的吧?”
元祿他三十,正好屬犬,你怎么猜得那么準(zhǔn)?”
寧遠(yuǎn)念如意姐猜的真準(zhǔn),只要我哥一聞便什么也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