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萍萍在監(jiān)察院后院里拉著他的輪子,一邊看著下手們維修著輪椅。范閑氣喘吁吁地走進(jìn)來,看見陳萍萍?xì)舛ㄉ耖e地坐在椅子上,完全不是飛鴿傳信加急要他來的樣子。
“院長,您找我?”
“范閑來啦,”陳萍萍拍拍手,整理著袖子,看著范閑許久,范閑被他看的有些發(fā)毛,撓著后腦勺。
“慶余堂,去過了吧?!?/p>
“嗯,已經(jīng)料理周全,”
“知道我房間里那些機(jī)關(guān)怎么用,有什么東西,對吧。”
“有一些還不太懂?!?/p>
“跟我來吧,”
范閑云里霧里,拍拍手推著陳院長進(jìn)了里屋。陳萍萍絮絮叨叨的,跟他講平常為人處世,時態(tài)道義。范閑這時候才感覺到,
陳萍萍老了
開始像個老人一樣念舊,會用他那雙犀利但已經(jīng)有一些渾濁了的眼睛看著他的下屬,他的后輩,開始會記不清范閑哪天送來了密報,或是黑騎哪一天出城去了。
范閑看著他花白的頭發(fā),心突然抽痛一下
“發(fā)什么楞呢你,”
陳萍萍拍了范閑一下,露出長輩才會有的對年輕后生的笑容。輪椅的花紋已經(jīng)被磨得平了,陳萍萍身上的衣服很服帖而合身,依稀看到的年輕時溫文爾雅而雷厲風(fēng)行的樣子。陳萍萍大部分時候不茍言笑,溫潤淡雅,不怒自威。到老了老了,反倒溫和起來,添了些可愛
“看著,這是一處庫門的密鑰,二處的密案會存在影子那里,然后三處和四處的事宜,你記得叫小言公子同你一起去那個,,”
陳萍萍一邊打開機(jī)關(guān)給他看,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話。范閑在后面推著好一陣忙活,
嘖,早知道給他設(shè)計個輕點(diǎn)的輪椅了
“好了,就這些”陳萍萍說完了,扭頭問范閑,“還有什么想知道的,趕緊問,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啊?!?/p>
陳院長什么時候?qū)W會開玩笑了?
范閑表示很驚奇。
“沒什么了,您這輪椅該換換,我給您設(shè)計一個?”范閑轉(zhuǎn)轉(zhuǎn)眼睛,像個小狐貍。
“那可不行,這里頭有秘密,”陳萍萍故作深沉,把手放在嘴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帶著些狡黠地說,“這還是你娘給我設(shè)計的呢,也就是你娘,還有心思幫我這個殘廢,”
“呸呸呸,別胡說,”范閑打了個激靈
“但輪椅終究比不過自己的雙腿啊,”
范閑小聲嘟囔著,恰好走到門口
陳萍萍有些錯愕,回頭看了一眼范閑,范閑正打算三兩步登上馬車,遠(yuǎn)遠(yuǎn)的朝著陳萍萍揮手,眉眼間有了舊人的影子,陳萍萍眼睛有些模糊。
“范閑,”
范閑扭過頭來乖乖等著回話
“你的眼睛,很像你的母親”
過了幾天,范閑正在攛掇范思轍和范建推牌九,這幾天朝中事業(yè)繁忙,范閑好不容易得了幾日閑,終于可以好好休息。正當(dāng)范閑偷偷去廚房時,王啟年走了過來,
“大人,陳院長送東西來,”
“陳萍萍?他送什么來,”
范閑吞掉手里的糕點(diǎn),朝著門外走去,看見一個有些體積的木箱放在門外,
什么玩意兒啊,
范閑上手三兩下給他拆開,
陳萍萍的輪椅?范閑看著花紋,還真是。范閑默默在心里感嘆了一下他娘的審美真是頂級。不過把輪椅給我了,這人坐什么呀。還有一封隨來的短信,是陳萍萍的手跡。
“你拿去研究吧,給我換個新的。”
嘿,這老登。范閑笑笑,把紙條塞在口袋里,發(fā)現(xiàn)紙條的背面還有字,莫名其妙。
“雷雨雪露皆為君恩”
次日早
范建進(jìn)屋,看見陳萍萍的輪椅,瞬間臉色煞白,急忙進(jìn)屋把范閑搖醒。
“陳萍萍的輪椅怎么在這?!”
“爹,昨晚陳院長差人送過來的”范閑沒睡醒還有些蒙,但看范建急匆匆的樣子,莫名有些心焦。
范建沒再說話,只是馬上換了朝服入宮
剩下范閑在原地疑惑
范閑換好了衣服,朝著檢察院去了,他莫名的也有些焦急,范閑想看看陳萍萍在哪里。
去檢察院的路上,人似乎比以往多,人來人往鬧鬧哄哄的,最后圍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東西。范閑本著有熱鬧不看是混蛋的態(tài)度,擠著擠著進(jìn)人群去
看到那副破碎的軀體,
范閑的手上的腰牌掉到了地上
那是陳萍萍
肢體早已千刀萬剮,破敗不堪,那張臉倒還是沒怎么破相,似乎是要讓世人看看這是誰。整個人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鋪在架子上,兩腿敞開,像宰割了的豬羊,像一身獻(xiàn)祭的奴隸,兩腿間空空如也。
是個太監(jiān)
堂堂鐵腕院長,竟是個閹人!
人群里嘰嘰喳喳,
范閑眼睛通紅,呆若木雞,好不容易找回目光,卻忍不住胃里翻山倒海,吐了出來
哭不出來,好難受。
范閑恍恍惚惚,似乎看見慶帝那張嘴臉,十年帝王家?guī)Ыo他的陰狠與寒氣
嘲笑著陳萍萍
嘲笑著范閑
嘲笑著葉輕眉
你理想的世界,不過如此
范閑支撐著走到檢察院,事情鋪天蓋地,范閑推給鄧子越和王啟年,走進(jìn)原本屬于陳萍萍的密室,拉開暗閘
大廳里,各處統(tǒng)領(lǐng)等候多時
范閑布置各項(xiàng)事宜,仿佛這種事大慶在普通不過的一天,滴水不漏。
獨(dú)自坐在陳萍萍的位置上,捻著最私密的情報,范閑卻再沒有一絲興趣。只是坐在這里,心里好受些
哭不出來,但舒服了一些
陳萍萍的遺物不多
這張輪椅算一件
范閑算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