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正好,可是卻不能與你分享。
——林晏
這時候,城內(nèi)傳來一陣陣鐘聲,綿延不絕。
王繆問道:“又不逢年過節(jié)的,怎么會有鐘聲?”
林晏沉聲道:“聽著像是寺廟傳來的?!?/p>
蘇宏達摸著胡子,說道:“寺廟也不是能隨便敲的,這鐘聲有一會了……”
他們的話音未落,林晏已策馬揚鞭,沖到了隊伍的最前方。
他拉起旁邊的守城士兵,問道:“敲鐘多少杵?”
士兵一看到林晏,立刻回答:“三萬杵。”
有道是,陛下駕崩,其在京諸寺觀各聲鐘三萬杵。
陛下?
怎么可能?
可除了陛下,哪個皇室死了敢敲三萬杵?
林晏的腦海一片空白,那雙眼睛透露出不見底的呆滯。
王繆和蘇宏達也沖到隊伍的最前方,恰好也聽到了那句“三萬杵”。
他們并不陌生,先帝駕崩后,在京諸寺觀各聲鐘都敲了三萬杵。
可這才過了兩年而已,就又聽到這聲音。
他們心里一陣刺痛。
“我不信。”
林晏獨自一人,騎著馬,穿越了城門。
城內(nèi)的景象讓他心中一緊。
到處都是官兵,全城戒備森嚴(yán)。
街道上,人們神色慌張,紛紛議論著。
有些人懂得皇室禮制,這鐘聲可不是什么隨便的人能為他敲的。
皇宮內(nèi)的喪鐘也是不能隨便敲響的。
二十七聲的大喪之音,皇帝、皇后、太上皇、太后等崩逝都會敲鐘。
而額外能讓其在京諸寺觀各聲鐘三萬杵的只有皇帝。
一旦推出這個結(jié)論,心中是不愿接受的。
陛下雖在位時間短,可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愛護百姓,并無錯處,天妒英才啊。
林晏直接來到了皇宮門口。
宮門之外,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官員和士兵,他們身著素服。
入眼皆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如雪的白色旗幟在風(fēng)中飄揚,每一處都顯得如此肅穆而沉重。
林晏拉起旁邊的士兵,急切地問道:“陛下他……?”
“……陛下……陛下崩了……”那士兵說完痛哭流涕,北昭盛世在即,仁君怎么能去了呢。
乍然聽見他認(rèn)為不可能的事,林晏下意識地緊咬著下唇,發(fā)現(xiàn)毫無效果后,又用力啃著虎口,滿是牙印,啃得發(fā)紫,似乎這樣才能把喉嚨里的嗚咽聲吞回肚子里。
可是眼睛呢?它看到了,拭不了淚。
可是耳朵呢?它聽到了,堵不住耳。
做什么也無濟于事。
在宮門口等候的 林志清看見兒子這樣,心里也不好受,嘴唇極力壓制著顫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去看看吧。”
林晏的神色空了一瞬,有些東西破裂開了,卻怎么也抓不住,無聲無息地飄走了。
所有情緒都在心頭縈繞卻又強行壓制,痛苦難受到極致卻又無處宣泄。
他的世界在這一刻崩塌了。
數(shù)月前的“請往邊疆”竟成了兩人的最后一面。
望著宮殿,他仿佛之間看到了陸璟懷的傻笑和期待的眼眸,他的心就如同被刀割一般疼痛,淚水無聲地滑落。
失魂落魄的游魂不知何處是歸宿。
林晏跌跌撞撞地進入宮殿。
幽幽暗影中,屋內(nèi)的人還在小聲哭泣。
蘇云看到林晏,泣不成聲,“元安哥,璟懷哥他……”頓了良久,又說道:“曹公公與皇貴妃去內(nèi)務(wù)府為璟懷哥裁剪壽衣了。”
林晏目光空洞,輕輕地嗯了聲,看著他面容憔悴、形如枯槁的陛下,跪在地上,輕輕撫過龍床上那已然冷卻的體溫,再也忍不住,崩潰大哭,直到喉嚨干澀到生疼,淚水決堤使眼睛充血發(fā)紅。
他沒有機會向陛下匯報戰(zhàn)況了,更沒有機會向他喜歡的人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生命中最為堅實的依靠,相約余生都要在一起的人,不過幾年的時光,如今卻要與黃土為伴,隨風(fēng)而逝,什么也不剩。
真是世事無常。
“聿然,你睜眼看看我,我回來了……"林晏的聲音哽咽而沙啞,他身穿戰(zhàn)甲,膝蓋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輕輕撫過陸璟懷曾經(jīng)溫暖的臉頰,再次熱淚盈眶。
淚水滴在陸璟懷的衣袖上,滾燙的淚水與冰冷的衣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的阿璟離開了,留下他一個人面對這無盡的孤獨和痛苦。
蘇云清楚林晏需要情感宣泄,便在旁邊默默地陪著他。
有時候,情緒發(fā)泄出來會好一點。
林晏緊緊握住陸璟懷冰冷的手,低頭埋在他的手心,想將所有的溫暖傳遞給他,他不該是冰冷的,一切都不是這個樣子啊。
眼淚卻不停地流淌,落在陸璟懷的手背上,滑過他的指尖,滴在地上,濺起一朵朵淚花。
一盞茶的功夫,曹常他們拿著壽衣趕過來。
皇帝駕崩需在當(dāng)日進行停殯中的小殮,為亡者加壽衣。
曹常一進來就看到這幅場景,知道自己也勸不住林將軍,喊了倆人要把林晏架到一邊去。
被拉到一旁的林晏也不鬧騰,安靜的不像話,實在是不像他的性子。
沒過一會,宦官們將壽衣給陸璟懷穿好了。
半晌, 林晏低下的頭緩緩抬起,自言自語道:“他尚未弱冠,大好的年紀(jì)……”隨即想到什么,盯著沈婉筠的眼睛,帶著詢問,又帶著不甘,“為什么?”
沈婉筠聽罷,嘶啞不堪地痛哭著,“自將軍離京不久后,陛下就生了病……又不讓御醫(yī)瞧。”
林晏怔了片刻,搖頭又點頭,忽地想到邊疆那封最長的信,結(jié)尾上寫著“希望我的阿晏長命百歲?!?/p>
那時候嗎……
他早該想到的,阿璟不是那般煽情的人,他最是喜歡往前看。
“阿璟啊,你寫了那般長的信,可我未曾認(rèn)真看過,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林晏又突然放肆的笑,但雙眼卻泛紅蓄滿淚水,站起來想要走到陸璟懷的旁邊,然而對上那張蒼白的臉,沒有起伏的胸膛,心痛到無法呼吸,一個踉蹌?wù)麄€人又跌坐在地上。
蘇云拍了拍林晏的肩膀,道:“他說……讓我看著你,別做傻事。”
“留我一個人……還好意思管我……”林晏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太傅王拂走進來,長嘆了一口氣,心中還是煩悶,但還是說道:“三日內(nèi)縞素朝夕哭臨?;适易谟H大都在封地,不日才能抵達。太子尚在襁褓,不適合。現(xiàn)下在京中與陛下有血緣的小輩實在沒幾個。”
林晏抹了把臉,道:“今天晚上是守靈吧。我去?!?
太傅王拂道:“這……”,不合禮制的話尚未說出口,蘇云緊急地推了推王拂的胳膊。
王拂看了眼林晏,畢竟是三朝元老,對二人的事兒多少了解一些,只好改了口,“唉,也好。一切需要緊急操辦,由欽天監(jiān)擇定日期正式安放地宮,想必是宗陵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