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身軀內(nèi)掏出如此大的空腔,這顆巨人一般的橡樹依然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它那在入秋時節(jié)仍舊郁郁蔥蔥的樹冠,隔著幾百米也能一眼望到。
我拖著箱子,幾乎一瘸一拐地往圖書館里挪,總算是回來了…
“圖書借閱請?zhí)畋??!贝箝T嘎吱一聲,埋首于一摞摞書籍間的暮光便看也不看地應(yīng)付道,同時飄過來借閱表和筆。
我順手接過空中的紙筆,輕咳兩聲。
“紅蛙!”大忙馬終于舍得抬起腦袋,“哎呀,你怎么就回來了?”
我這是被嫌棄回得太早了?
“呃…就是這個時間回來啊…”我尷尬地說道,“倒是你…怎么到一樓來了?”
“順帶幫你打理下,而且這又沒有多少事?!彼郎厝岬乇鹨槐緯?,陶醉地把臉蛋貼在上面,就好像那是塊軟和的枕頭似的蹭著,“其實還挺得心應(yīng)手的,就好像我就該打理一整間圖書館似的。”
不是很能理解你們獨角獸.jpg
她說的對,這里是沒多少事。差不多一個月的功夫里,就只用了兩張登記表。
哐的一聲,是掃帚砸到地上的聲音。穗龍雙爪微微張開,正木木愣愣地看過來。
我朝他點點腦袋,“小子,想我沒?”
出乎我意料的是,小龍反而是對我的歸來最激動的一個。
“你終于…回來了…”他展開雙臂,踉踉蹌蹌地朝我奔來。
“你這又是搞什么?”
“暮光她瘋了…”穗龍緊緊地抓住我上衣的下擺,生怕我下一刻消失,低聲道,“整間圖書館,我現(xiàn)在要跟著她每天打掃一遍,三天整理一次?!?/p>
他欲哭無淚地向我重復(fù)道:“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暮光到底是怎么禍害這孩子了…
“這…等我回來再說,我的麻煩不一定比你的小。”我苦笑著把穗龍從衣服上摘了下來。
穗龍飛快地瞥了暮光一眼,“你的麻煩能有我大?”
“搞不好真有?!蔽衣柭柤?,“我還得跟某位解釋一下,為什么三天的假期變成了一個月…”
- - - - - -
“是啊,我去坎特洛特沒多久就不想干了?!?/p>
“誰不是呢?!弊纤Ц胶汀?/p>
高露潔不耐煩地跺著蹄,“你們到底在等什么呀?半天了還不進去…”
她指著鎮(zhèn)長辦公室的門,“就在這里,你們走進去不就行了?”
“急什么。”我又強調(diào)了一遍,“得先通個氣啊,到時候在鎮(zhèn)長面前我和紫水晶兩個必須得態(tài)度一致?!?/p>
“行了行了,你都說幾遍了。”紫水晶擺擺蹄子,“誒你覺得鎮(zhèn)長她會答應(yīng)嗎,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厚道呀?”
“不至于吧,這都不答應(yīng)也太過分了?!?/p>
“可我還是感覺…”
“感覺什么呀?”鎮(zhèn)長從我們身后悄然出現(xiàn)。
“鎮(zhèn)長!”
“進來吧?!彼鏌o表情地打開辦公室大門,示意我們一同入內(nèi)。
氣氛好像不太對勁。
“我在外面等你們~”高露潔見勢不妙,趕緊開溜。
“怎么辦?”紫水晶低聲道。
“等著干嘛?”鎮(zhèn)長疑惑地問道
“還能咋辦…上吧…”我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我站在鎮(zhèn)長的辦公桌前,不好意思地搓動著雙手,“鎮(zhèn)長?有個事兒要跟您商量一下?”
“這個等會兒再說?!辨?zhèn)長打斷了我,淡淡地問道:“最近…怎么樣???”
我拿不定她的想法,斟酌著答道:“還行吧,就是有點累?!?/p>
“是會挺累的呀。”鎮(zhèn)長幽幽道:“唉…我知道,你們一個跟了范西潘,一個當(dāng)了皇家衛(wèi)隊的顧問,都是步步高升。小馬谷是個小地方,留不下你們嘍…”
鎮(zhèn)長此刻化為了一匹孤寡老雌駒,傷感地說道:“真快呀,就一年多了?!?/p>
“鎮(zhèn)長…”我想說些什么。
“噓——沒必要說的?!彼斐鲆恢惶阕又浦刮?,“我不想給你們打感情牌,誰都想往高處爬,這再正常不過了?!?/p>
她的目光在我和紫水晶之間來回,幾番猶豫、幾番掙扎,最終歸于平靜。
鎮(zhèn)長最終只是回了一個落寂的笑,“但要記住,這里永遠是你們的娘家…要是在外頭受氣了,或者不想干了,隨時回來?!?/p>
坦白來說,此刻的氣氛已經(jīng)渲染得再好不過了,簡直再過一秒就該響起感人的音樂,然后我們一起唱支小曲兒,高呼友誼地久天長啦。
不過…這里可能有一個小小的問題。
“我們什么時候說過要走了?”紫水晶面色古怪地反問道。
鎮(zhèn)長嘆了口氣,“我都聽見了,你們在說早就不想干了,要態(tài)度一致跟我表態(tài)?!?/p>
“無意冒犯?!弊纤嵯骂^,“但有沒有可能我們是在說不想在坎特洛特干下去了?!?/p>
“至于態(tài)度一致…”我掏出兩張車票來,“是我們說好一起來找你報銷下返程車票錢,倒霉催的,人走茶涼,坎特洛特那邊硬是說車票錢沒法走他們的賬?!?/p>
“少來?!弊纤o情地拆穿了我的說辭,“明明是你一直死纏爛打。”
“停!車票先放一邊?!辨?zhèn)長的表情驟然擰巴起來,反問道,“你們怎么可以放棄這么好的發(fā)展機會?!”
“我就是去臨時幫忙的。而且再過幾個月就回老家了,要啥子發(fā)展機會?”我坦然地說道。
“當(dāng)一把手太累了~我早就和范西潘講好了,演習(xí)過關(guān)就能回來休息。”紫水晶挺著胸脯說,“呃…我是說回小馬谷來工作?!?/p>
反正大事交給暮光閃閃她們是吧,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鄙視你這好逸惡勞的家伙。
啊…好像我自己也是。
鎮(zhèn)長的嘴動了動,卻沒吐出半個字,她能反駁什么呢?難不成她應(yīng)該對自己的職員說,一定要留在坎特洛特,別待在小馬谷這種鄉(xiāng)下地方?
“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她最后也只能揮揮蹄子,哭笑不得地嘟囔道:“我管著的是群什么家伙呀…”
門關(guān)到一半,我又忍不住探出頭來插嘴,“正常家伙?!?/p>
“一邊去——”
“得嘞!”
走出市政廳后,我朝著紫水晶眉飛色舞地講起來,“瞧見鎮(zhèn)長多舍不得沒,這就叫地位。”
“這叫大貓小貓兩三只…”紫水晶一針見血地吐槽道,“咱們鎮(zhèn)本來就沒幾個干活的,鎮(zhèn)民大會選的委員一年也不用出現(xiàn)幾次,沒誰愿意專職干活,都嫌棄錢少事多?!?/p>
合著我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能當(dāng)五十塊好兄弟對吧…
“哪里有貓?”街邊等著的高露潔連忙迎上來,“話說你們搞定報銷沒?”
“搞定…”我悚然一驚,下意識往鎮(zhèn)長辦公室跑回去,“車票還沒報銷呢!鎮(zhèn)長?領(lǐng)導(dǎo)?官僚作風(fēng)要不得,不能不報銷差旅費呀!”
“你提這個干嘛呀?”紫水晶捂著臉哀嚎道,“他本來都忘了這茬!”
高露潔無可奈何地扯住我的手,把我離車票錢越拖越遠,“別丟人現(xiàn)眼了,快——走啦!”
“你知道從坎特洛特一路坐到小馬谷有多貴嗎!你是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啊?!?/p>
“胡說,我早就自己當(dāng)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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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小馬谷的普通鎮(zhèn)民來說,如果你能忍受“些許”的不便和損失,那么這地方甚至還挺熱鬧的。什么夢魘之月、混沌之王,什么精靈飛蠅、大小熊座,畢恭畢敬伺候一個小鎮(zhèn)子,嗨呀,這福氣,大了去了。
但對某位鎮(zhèn)長來說,這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噩夢。
不過,噩夢嘛,說不定哪天嚇著嚇著就嚇醒了。
就像現(xiàn)在這樣,這個小鎮(zhèn)子里寥寥無幾的職員們正聚集在市政廳,屏息凝神,等待著夢醒時分。
鎮(zhèn)長站在臺上,一邊念著,一邊有些不自在地擺弄著自己那條萬年不變的領(lǐng)結(jié),“沒有自然災(zāi)害?!?/p>
“沒有生物入侵?!?/p>
“沒有突發(fā)魔法事件?!?/p>
“公共設(shè)施保持完好?!?/p>
“最近一次意外情況是?”她問向紫水晶。
紫水晶嫻熟地翻找起記錄,“三十天前,鏡像水潭,備注為ME-011,自此之后,無事發(fā)生。”
鎮(zhèn)長愣住了。
“很好?!彼K于摘下眼鏡,神情自若地點點頭,但我卻能看到她的蹄子在微微發(fā)抖。
“萬歲!”歡呼聲響徹市政廳。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里,小馬谷沒有任何狗屁倒灶的破事發(fā)生,就連我這個長期摸魚擺爛的家伙也不由得眼眶微紅。
太不容易了!這就像是一顆暴露在盛陽之下卻尚未蒸發(fā)的晶瑩露珠,這是奇跡!
小馬谷的公共開支就是一團任誰看了都頭昏腦漲的亂麻:夢魘之月帶來的混亂還未平復(fù),水塔便為了安撫小熊座毀于一旦。好不容易擠出款項重修水塔,精靈飛蠅又把鎮(zhèn)子弄得一團糟。要是放在地球老家,這地方的宜居指數(shù)怕不是得歸零。
鎮(zhèn)長敲敲臺子,讓大家安靜下來,“下一項議題,關(guān)于逆轉(zhuǎn)財政赤字…”
“怎么還是這么吵?”她不悅皺起眉頭,向下方掃視。
“好像是外邊傳來的?!庇行●R不確定地向室外看去。
一陣又一陣的嘈雜聲正從鎮(zhèn)子上傳來,頗有愈演愈烈之勢。
鎮(zhèn)長突然聯(lián)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憶,神情慌張起來,“快,出去看看什么情況?!?/p>
是特里克西!先前那個吹噓自己能收拾大熊座的那個魔術(shù)師!
遠遠瞧見那匹有著一頭銀鬃的魔法師神情高傲地坐在一條沒輪子的馬車上,而拖著馬車的,又是上次信了特里克西的話,到永恒自由森林里引來小熊座的幼駒蝸蝸和剪剪。
這馬車就像一臺小推土機,從后方延伸出一條凌亂不堪的痕跡。
不知為何,特里克西并未像上次一樣打扮得花里胡哨,她那頂尖頂帽子和斗篷都不在身上,反而脖子上掛了條項鏈。我總感覺哪里怪怪的,這家伙的變化好像有點大呀。
“她在干什么?!”鎮(zhèn)長雙目噴火地看著小馬谷的道路被糟蹋得不成樣子,“特里克西在干什么?!”
她驚怒交加地沖了過去,“快給我停下來!”
該死的,這下她倒身先士卒了…
我沒辦法,只得一咬牙緊跟了上去,“不是,鎮(zhèn)長你冷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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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嘖嘖,這是要給每一個路燈都掛上旗幟啊。”
“…”
“哇喔,她正在把市政廳里的擺設(shè)全部丟出去?!?/p>
“…”
“她現(xiàn)在換了個更拉風(fēng)更重更大的馬車在犁地?!?/p>
“你還有閑心在這里說風(fēng)涼話!”鎮(zhèn)長連殺人的心都有了,“你有能耐的話把這個籠子打開來呀!”
“老大啊…”我盤腿坐在籠子里,敲了幾下鐵欄桿,“這玩意兒有拇指粗,我能怎么辦?”
對,我們白給了,此刻正被關(guān)在一個巨大的鳥籠子里。不過是一個照面的功夫,特里克西便輕而易舉地把我們丟進了這個憑空出現(xiàn)的籠子里。
啊…我討厭魔法這不講道理的破玩意兒。
“要是鎮(zhèn)子財政崩了,開不出工資。我大不了每頓飯跑到永恒自由森林啃樹葉,看你打算怎么辦~”她咯咯笑起來,臉上洋溢著病態(tài)的紅潤,“哈哈哈!”
在財政結(jié)余的希望剛剛出現(xiàn),緊接著卻化為泡影后,鎮(zhèn)長這下徹底壞掉了!
等等…我的工!資!
特里克西你壞事作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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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住,沒必要把心理活動也交代出來?!辨?zhèn)長聽得滿頭黑線,“我叫你發(fā)言是讓你在鎮(zhèn)民大會上講清楚過程,不是讓你絮絮叨叨的?!?/p>
我不置可否地嘖了一聲,“行吧,綜上所述,這就是我們被關(guān)進籠子里的過程?!?/p>
“然后澄清一點?!辨?zhèn)長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陳述道,“什么病態(tài)紅潤之類的都是紅蛙在緊張焦慮之下的錯覺?!?/p>
“但你絕對在咯咯笑。”
“這不是重點!”鎮(zhèn)長重重一砸臺子,“再擾亂秩序,當(dāng)場帶走!”
“嘿嘿。”維持秩序的紫水晶邪魅一笑,亮起角來,不懷好意地盯著我。
我閉嘴還不行嗎…
“剛剛說到哪兒了…”收拾完搗亂的家伙后,鎮(zhèn)長晃了晃腦袋,“哦,在考慮到獨角獸護身符存在影響精神的能力,特里克西是在自身不受控制的情況下造成的破壞,且其未造成不可逆轉(zhuǎn)的嚴(yán)重后果?!?/p>
“經(jīng)過鎮(zhèn)民大會投票后決定,如果沒有任何小馬決定主動追究,本鎮(zhèn)將不對特里克西女士進行處罰?!?/p>
“有無小馬要追究其責(zé)任?”她掃視著大廳內(nèi)的鎮(zhèn)民們,“沒有嗎?”
不是…這也太寬松了吧,把整個鎮(zhèn)子鬧了天翻地覆,結(jié)果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我倒是有點想舉起手來,但看這架勢,反而又慫了。總感覺要是就我一人追究的話,顯得我蠻不講理。
“好吧?!辨?zhèn)長等待再三,依然沒有誰示意,“那么——”
“我就要追究了?!?/p>
誒!
鎮(zhèn)長緩緩走下來,順手把自己的領(lǐng)結(jié)扯下來,一把甩在地上。
“特!里!克!西!”鎮(zhèn)長終于開口了,以往她在公開場合的那股沉著勁,漸漸被某種熊熊燃燒的怒焰所取代了,“你可以罵我、打我、把我關(guān)進籠子里示眾…”
她聲若雷霆地喝問道:“可你到底為什么要架著沒輪子的馬車,把整條街都犁上一遍?!”
特里克西此刻徹底沒了戴著護身符興風(fēng)作浪時的氣勢,被鎮(zhèn)長嚇得臉色煞白。
“因為特里克西…不相信輪子…”魔術(shù)師下意識摘下了尖頂帽,惴惴不安地答道。
鎮(zhèn)民紛紛為這清新脫俗的理由倒吸一口涼氣。
“老大冷靜??!”我看著鎮(zhèn)長徹底黑下去的臉色,還是沒忍住插嘴打圓場。
不然,我是真怕明天新聞標(biāo)題變成某鎮(zhèn)官員當(dāng)眾狂毆某魔術(shù)師。
“特里克西,你能給出多少賠償?”我連忙朝她喊道。
“特里克西最近比較…拮據(jù),那個護身符比較貴…”特里克西可憐巴巴地捧著自己的帽子,往斗篷里縮了縮。
“你安靜些?!辨?zhèn)長要我閉嘴,她閉上眼仔細思索著,特里克西也忐忑不安地等待著自己的命運。
鎮(zhèn)長開口了,“特里克西,處罰你進行社區(qū)勞動,直到修復(fù)完受損的道路,你有意見嗎?”
“沒有!”特里克西飛快地搖著腦袋,沒辦法,實在是剛剛鎮(zhèn)長的樣子讓她嚇得不輕,現(xiàn)在不過是社區(qū)勞動,應(yīng)該也沒什么。
正當(dāng)我以為事情就這么結(jié)束時,鎮(zhèn)長卻話鋒一轉(zhuǎn),“紅蛙,你負責(zé)帶著特里克西修。”
“啥!為啥是我?!”
鎮(zhèn)長不帶語氣地陳述了一個事實,“因為你的曠工率已經(jīng)是突破天際的曠工率了?!?/p>
我嘴巴動了動,最終也沒能反駁,鎮(zhèn)長倒真沒說錯,“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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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下去,觀察著被特里克西弄壞的路。
老天爺,蝸蝸和剪剪這倆倒霉娃真是耕地的好手,翻出的土又碎又松,都快比上正經(jīng)耕牛了。
只可惜這是路,不是田,整條痕跡就像一道丑陋的傷疤,橫穿了鎮(zhèn)子,而我從鎮(zhèn)長那里獲得支援就只有兩把鐵鍬…就簡單填平一下土路,應(yīng)該夠了吧?
在我感嘆的功夫里,特里克西終于姍姍來遲。
“拿上?!蔽蚁蛩f上一把鐵鍬,講起來,“這樣,我也沒指望能弄得多好,把你翻起來的土給填平就是?!?/p>
“在此之前,偉大而全能的特里克西有個疑問?!币煌砩系墓Ψ蛩坪踝屗忂^來不少,至少不像昨天那樣畏畏縮縮了,“你是這個鎮(zhèn)子類似吉祥物的家伙嗎?”
“特里克西知道有些同行會養(yǎng)奇奇怪怪的動物,但你這種?”特里克西搖搖頭,“真的太奇怪了?!?/p>
腦殼疼…
我深吸一口氣,“聽著,我對先前發(fā)生的一切一點都不放在心上,但我現(xiàn)在真的只關(guān)心修路,早點弄完,你能繼續(xù)當(dāng)你的魔術(shù)師,我也能滾回去。”
一鏟一鏟又一鏟,修復(fù)開始了。所幸現(xiàn)在是入秋時節(jié),陽光不算毒辣。
我和特里克西一左一右地站在兩側(cè),之間沒什么交流。我也樂得如此,反正就是鏟土,拍實,然后再往前罷了。
不過…每次周圍有小馬路過時,特里克西的動作都會慌慌張張起來,就像是…因為自己這副樣子而羞于見馬似的。
隨著太陽升高,街上的小馬也漸漸多了起來,有些甚至?xí)v足在一旁,一邊看著這個鬧出兩次大亂子的魔術(shù)師,一邊小聲議論。
而前面的路還遙遙無期,特里克西的牙越咬越緊,控制著的鐵鍬也越舞越快。
突然,她停了下來,一把將鐵鍬砸在了地上。
“特里克西不干了!滿意了吧!”她朝著四周或是路過或是停留的小馬們咆哮起來,“你們就是在羞辱特里克西!”
緊接著,特里克西甚至一下躺在了路上,帶著點哭腔地喊道:“讓偉大全能的特里克西在這里用把鐵鍬修路,你們看得很過癮是吧?!全都在看特里克西的笑話!”
夭壽啊…我真的快受不了這種每句話一定要帶自己名字和特定形容詞的習(xí)慣了。
我也沒法再沉默下去了,“為啥子你會覺得…這是一種羞辱?”
“特里克西是偉大而全能的魔術(shù)師,你們卻讓她干這種活丟臉,這難道不是在羞辱她嗎?!”特里克西在地上仰起頭來反問我。
然后打起滾來…
連穗龍撒潑的時候都不會再用滿地打滾這招…算了,正好趁這功夫,我干脆拄著鏟子休息下。
過了一會兒,特里克西也累了,仰面躺著不動,我才開口道:“鬧夠了嗎?鬧夠了就過來。”
“干嘛?!”特里克西沒好氣地叫道。
“你不是嫌棄在這里修路丟臉嗎,我?guī)闳タ纯磩e的小馬是怎么丟臉的?!蔽易龀鲆桓睗M不在乎的樣子答道,“還是說你打算這樣繼續(xù)在路上大喊大叫?”
特里克西觀察四周,她這一番大鬧反而引來了更多圍觀的小馬。思考一番后,她還是翻起身來,壓低帽檐,選擇跟了上來,“偉大而全能的特里克西愿意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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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躲在市政廳外,趴在窗戶向里面偷瞄。
鎮(zhèn)長正抱住一大袋垃圾,哼哧哼哧地往外搬。
“她在干嘛?”特里克西不解地問道。
“如你所見,清潔工?!蔽蚁蛩忉尩?,“這是常態(tài)了?!?/p>
“整個市政廳的保潔都是鎮(zhèn)長自己負責(zé)的,她每次都是忙里偷閑一樣地趁午休弄點,趁晚上下班弄點。”
實際上…這也是窮鬧的,以小馬谷的財政情況,我們著實負擔(dān)不起額外一名清潔工…
話又說回來,要不是鎮(zhèn)長以身作則,把節(jié)流貫徹到了極致,我也不可能老老實實地當(dāng)多用途兩腳獸,被她呼來喝去。說是圖書管理員,我干了多少雜活,連我自己也數(shù)不清了。
“你八成也覺得這很丟臉吧?”我問道。
“呃…”特里克西一時說不出話來。
看她這樣子,我也不再逼問了,留她自己好好想想吧。
“下一個…看時間,高露潔應(yīng)該還在忙活。”我打了個響指,“好,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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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鏡!”
“口鏡?!?/p>
“鑷子!”
“鑷子…哦,這兒呢?!?/p>
“擦汗!”
“擦汗…”我下意識去拿紗布,抬起頭來瞅見牙醫(yī)腦袋上那根角,終于回過神來,“等會兒…你不是獨角獸嗎?”
高露潔不好意思地一吐舌頭,“我還是第一次有助手呢,就不能過個癮么?!?/p>
見小心思被戳破,她干脆三下五除二地弄完了例行檢查,把還在一臉懵逼的患者送出了診所。
高露潔一邊洗著蹄子,一邊朝特里克西的方向努努嘴,“所以…你帶她過來干嘛?”
“做思想工作嘍?!?/p>
“聽不懂?!备呗稘崜u搖頭。
“就是讓這家伙看看除了魔術(shù)師,其他小馬平常是怎么過活的?!蔽倚÷暤卣f,“她呀,非覺得被看見修路是羞辱她。”
我轉(zhuǎn)頭問向特里克西,“特里克西,我?guī)銋⒂^了這么一路,有什么想法嗎?”
“有些想法,但又不是太確定…”特里克西猶豫地說,“你是想告訴我干什么都差不多?但…原因呢?”
我指指她,又指向窗外小馬谷的街道,“說直白點,大家既需要看魔術(shù),也需要平整的道路。從需求這點上講,把魔術(shù)棒換成鐵鍬,有什么不同呢?”
“你真這么覺得?”
“當(dāng)然!”我朗聲道,只覺一股浩然正氣從肺腑中涌出,“各種正當(dāng)勞動都是平等的,都是在滿足普羅大眾的需求,又有什么高低貴賤之分呢!”
特里克西怔了片刻。
“聰穎而智慧的特里克西顯然明白了這個道理!”她隨即聲音上揚起來,驕傲地說。
她又摘下來帽子,“對了,你好像和暮光還有她的朋友們挺熟的…特里克西能問你個事嗎?”
“你問唄。”
特里克西露出一個不安的微笑,“就是…暮光她們記仇不?”
我安撫道:“這你放心,估計在你剛道完歉的時候她們就已經(jīng)原諒你了。”
她眼神飄忽不定地說,“那就…太好了?!?/p>
“你不會要告訴我,到現(xiàn)在你也沒跟她們道過一句歉吧…”我感覺自己血壓又高了起來。
“其實特里克西之后都沒見過暮光閃閃她們?!彼p蹄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地,不好意思地說,“但是!關(guān)于怎么道歉,特里克西已經(jīng)有想法了,真的!”
“總之,偉大的特里克西先回去繼續(xù)修路了!”
看著特里克西樂樂呵呵地跑遠,高露潔這才瞇起了眼睛,向我問道:“你是在忽悠特里克西吧?”
我驚異地注視著她,“你怎么看出來的?”
“嘁,這還不簡單?!彼鋹偟負P起脖子,嘚瑟起來,“你只有慌得要死的時候才會開始喊些大義凜然的話,平常哪見過你這樣?!?/p>
“說的我好像什么偽君子似的…”我忍住了敲她腦門的沖動,“嘖…也不能說是忽悠吧,只能說是講話講一半。”
“咋說呢,各種勞動是平等的,理論上沒錯。實際上…只要勞動還是為了謀生,就不可能真正平等。勞動沒貴賤,可收入有高低。技術(shù)水平啦、市場需求啦、甚至說是單純的運氣,一大堆都會影響收入。”
“更何況,創(chuàng)造了多少價值,可沒法等同成你獲得的…”我的話頓住了,百無聊賴地擺擺手,“算了…當(dāng)我沒說。”
注意到我忽然低落下去的情緒,高露潔不安地詢問道:“是我…哪里說錯話了嗎?”
“沒啥,就是感覺講這些很沒勁而已?!蔽页π?,“算了,不聊這些了,我還得帶著特里克西把路修完呢?!?/p>
“走了哈?!?/p>
離開高露潔的視線范圍后,我終于忍不住頹唐地嘆了口氣。我算個什么東西…在自己的世界都是個打工仔,只不過是換了個世界,卻裝模作樣地扯起這些。
唉…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