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趙一家是對門鄰居,其實,小院里原先也有好幾家,但都陸續(xù)搬走了,只剩下我和老趙家。其實,我新房子也裝修好了,但是總得散散味,其次我在這小院里也住了很久,真要搬走也是有些舍不得。
老趙兒子正在上高中,瘦瘦高高的小伙子,每天早上騎一輛舊自行車去上學,咯噔咯噔的,晚上再騎那輛舊車回來,不用看,就聽那咯噔咯噔的聲兒就知道是他。很少看見他在院子里玩,星期天就站在院子里大聲的若無旁人的背英語單詞。
夏天晚上我坐在院子里乘涼,看見老趙種的花,一盆一盆的,碧綠碧綠,是什么花?我過去一看,原來是香菜,韭菜和芹菜,別人吃芹菜都把根子扔掉,老趙媳婦兒把根子栽在盆子里,盆子還是別人扔掉的漏盆子,正好用來種這些東西,我經(jīng)常在窗前會看見老趙媳婦兒,彎腰在盆子里摘一把香菜進入屋里去,洗洗切切放在鍋里炒,要多新鮮有多新鮮。
在我印象里,老趙一家好像什么都吃,白菜,茄子,芹菜,芥菜,香菜,大把大把的買回來了,老趙媳婦兒在那里摘香菜了,兩只手在一大堆碧綠的菜里刨來刨去,那一大堆亂糟糟的綠慢慢就被順成了整整齊齊的一隊。香菜根子也不扔,洗了切了用醋和糖泡在一個罐頭瓶子里便是一道菜了。蘿卜也是買處理的,一大堆一一擇好了,蘿卜是蘿卜,纓子是纓子,纓子也是用水洗過的,切碎放在一個又一個空罐頭瓶里腌了起來,老趙的屋子窗臺上和廚房里的窗臺上都是一溜兒這種瓶子。
老趙家好像一年到頭難得吃幾次炒雞蛋,雞蛋的空殼都一個個扣在花盆子里,讓人無端端的想起過去的日子,讓人覺得老趙的日子過得雖然零零碎碎,卻有一份悠遠的細致在那里。真正的深秋還沒有來的時候,老趙媳婦兒又在那張羅著腌菜了,老趙彎著腰把缸和甕都搬到了院子里,又不知從什么地方接了根紅色的水管子把那些缸都洗了又洗。很莊重,像是在做一件大事,老趙兒子也參加了進來,高高的個子也彎著幫著挪缸,這真是少見,那些洗過的甕和缸,必要在院子里倒扣一夜第二天才可以開始腌,要腌的大白菜在入缸之前還要晾一晾,就一棵棵立在墻根下。老趙媳婦兒在那兒翻菜,彎著腰,把菜一顆一顆都翻到。她總穿著別人不要的舊衣服,在這個夏天穿著一件孔雀藍的半袖,衣服前面的口袋是兩個鮮紅的草莓?花,穿在她身上多少有點不協(xié)調(diào)。
老趙一家在那里腌菜了,腌過了大白菜,居然還要腌韭菜,我還沒見過這么腌韭菜的,整腌,不切,用鹽又多,腌出來的韭菜黑綠老咸!老趙腌完了韭菜好像還不行,還要腌韭菜花,把白白綠綠的韭菜花買回來,洗了,放在石臼里搗,搗了再搗,只搗了整個院子都能聞到那令人受刺激的味道。新腌的菜,剛剛腌好的時候,老趙媳婦兒常常會喊住我,讓我拿一些新腌的菜回去吃,以前鄰居們沒搬走的時候也這樣。
忽然一天,老趙要請客了,請我到他家吃一頓便飯,這真是新鮮事,為什么?出了什么事?我興奮之余想到老趙會請我吃什么呢?不必吃大魚大肉什么的,就吃些他們家平常吃的飯就行了,小莜面餃子,小莜面墩墩,小米子稠粥,二米子撈飯什么的,菜就吃火燒茄子,苦菜團子什么的最好。
晚上我去的時候,菜都已經(jīng)做好了,涼盤已經(jīng)放在了那里,一張大圓桌子旁邊放了幾個凳子,涼盤是一個牛肉,一個芹菜海米,一個涼皮子,涼皮子上面是紅油和切的極細碎的蔥花兒,兩個豬手,對切開再對切一下,亦是要紅的發(fā)出光來的樣子,還有一個火腿腸,還有一個小肚兒,這兩樣都是從店里買來的,還有一個大拼盤,里面是蔬菜,有黃瓜和水蘿卜,還有豆腐干。
天已經(jīng)黑了,有蟈蟈在外面叫,老趙笑瞇瞇的,一張臉本是黝黑的,給日頭曬的。他讓我坐在里面,他坐在外面,一張圓桌子,還分什么邊不邊,但他就是要分出個中間和邊。老趙媳婦兒在后面炒菜,夏天熱,老趙就在后邊上立了個泥爐子,我聞到是在炒肉炒青椒,平常的青椒炒肉,這時候忽然是那么香,那么家常而動人,讓人食欲大增,青椒炒肉讓人想到夏天,那香不是香,而是一種刺激,肉先在鍋里爆炒,然后再下青椒炒,這個菜起鍋的時候才倒醬油,這么一來肉片就更紅了,青椒就更綠了。一個盤青椒炒肉,一碗白米飯,這頓飯會有多香。老趙媳婦兒把青椒炒肉炒好了,給端了上來,我吃了一驚,端菜的是老趙兒子,個子高高的小趙,小趙把菜往桌上一放就跑掉了,年輕人還這么害羞。
第二道菜是芹菜炒肉,這道菜的味道好像清一些,實際上是更濃了,還有魚鍋貼餅子,那餅子又薄又脆,焦香無比,金醬肉絲,小薄餅裹上肉絲和蔥絲,鮮甜。
我和老趙都不喝酒,就在杯子里倒了果汁,老趙媳婦兒和小趙也坐了下來,老趙給我看了個東西,嗬!竟是他兒子小趙的錄取通知書,我給小趙豎了個大拇指,小趙紅著臉,笑笑低下頭。老趙說:“等孩子開學,我們收拾收拾也要搬出去了,在這里住了這么多年,要走還有些舍不得”,我聽著外面的蟈蟈叫,舍不得的何止是這個地方,還有以前的時間和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