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天空陰沉沉的,仿佛被一層厚重的陰霾所籠罩。
許多許多的人死去,又一個接一個地活過來,就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從一開始的滕梓荊,到后來的老金父女、賴御史、史家鎮(zhèn)……這一條,那一條,他們都不在乎這些人的死活,但范閑在乎。
范閑站在街頭,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壓在心里吶喊:
“活著,我想讓你們都活著。”
“太子,范閑最近可是三番五次地拜訪二皇子,你不怕范閑已經(jīng)投靠他了?”
李云睿的聲音冷冰冰的,她的眼神平靜得毫無波瀾,仿佛一切都與她無關。
李承乾停下手中的動作,翻了翻白眼,用食指指了指天空,然后哼笑了一聲。
“就不怕上面那位不許嗎?”
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慘淡的亮光,既好笑又肅靜。說完,李承乾又迅速地恢復了平常那副佛面慈相。
“放心吧姑姑,范閑是個聰明人,他分得清好壞?!?/p>
李承乾低下頭,抿了一口茶,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讓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范閑……范閑。”
滕梓荊在范閑面前揮了揮手,他那略鼓的眼球里帶著一絲疑惑,平時粗厲的聲音也變得柔和了一些。
“范閑,你有在聽我說話嗎?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p>
范閑抬起頭,看著那張熟悉的臉,一瞬間,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個人在烈火中一身血跡跪倒在地的場景。他搖了搖頭,將這些思緒驅(qū)散,然后釋然地回答道:
“沒事,對了,你剛才說了什么?”
“我說……我……要留下來。”
滕梓荊的眼神飄忽不定,似乎有些心虛,生怕被范閑看穿他內(nèi)心深處的柔軟,頃刻他的聲音又變得粗怨起來,急切地找補道:
“公然質(zhì)問太子,你也太蠢了,我要是不留下來保護你,你可能隨時就會被太子弄死。還有,我可不是白當你的護衛(wèi),你每個月得給我五十兩,不許拖欠!哦,我兒子也要念書了,你要靠范府的門路給我找最好的先生,最后你還要給我兩畝地外加一頭牛,不許講價!”
范閑將滕梓荊那副傲嬌的神態(tài)盡收眼底,眼中泛起一絲淚光。上一世,就是因為自己答應他留在身邊,他才會……范閑哽住了,看著兩世重疊的身影,后怕從脊骨上冷颼颼地鉆了出來。
“滕梓荊,謝謝你……你提出的這些要求我都答應你,但是你離開吧,京都不需要你?!?/p>
范閑的話語雖然堅決,但他的眼神卻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與掙扎。
“范閑,你這是在說什么胡話?!你現(xiàn)在初到京都,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
滕梓荊大步跨到范閑面前,他那張黝黑的臉龐上滿是震驚與怒氣交織的表情,雙眼瞪得滾圓,仿佛要將范閑看穿一般。
面對滕梓荊的質(zhì)問,范閑微微一怔,隨即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他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像是想要解釋什么,卻又覺得一切解釋都是多余的。他深深地看著滕梓荊,眼中既有不舍也有決絕:
“滕梓荊,我確實需要人手,但那個人并不是你!”
“范閑……”
滕梓荊的聲音低沉下來,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復雜情緒。而范閑則默默地轉(zhuǎn)過身去,不敢再看滕梓荊一眼,生怕自己會改變主意。
“好,我走!”
滕梓荊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決絕與無奈,他猛地轉(zhuǎn)身大步離去,每一步都重重地踩的范閑心里不是滋味。
而在另一側(cè),一位身著暗金色長袍的青年剛邁出御書房幾步,卻見一名端著果盤的侍女停在面前,就也俯身側(cè)臉與她交代著什么,臉上時不時露出幾分與他貴胄氣息不相符的狠戾乖張。
轉(zhuǎn)眼幾日過去,京都也正式迎來暴雨連連的夏季,城外飄渺的山脈上也總是滾動著幾朵濃卷難消的黑云。
范閑心中估算,按照滕梓荊的速度,此時應當已經(jīng)離開了京都的地界。而這些天來,范閑都一一拒絕靖王李弘成的邀約,日日待在范府里刻意避開那一天出門,避開牛欄街,避開上一世有關牛欄街刺殺的所以東西。
那天已經(jīng)過去,范閑望著屋外翻滾的黑云,心情卻意外地有些輕快,心中暗自慶幸滕梓荊沒有為自己保護而死,然而,在這份難得的欣慰之中,也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隱憂。
正當他思緒翻涌之際,房門輕叩幾聲,旋即被推開一條縫隙。一位年輕侍女探進頭來,扎著精致的雙綹高髻,顯得格外精神,手中握著一封信函,輕步走到范閑面前,將信遞上。信封內(nèi)是一張質(zhì)地優(yōu)良的信紙,里面的內(nèi)容正是二皇子再次邀約范閑前往醉仙居赴宴,范閑捏著緊那張信紙心里不禁感到一陣陣的惡寒。
“李承澤,你怎么能如此絕情!”
李承澤正沉浸在《紅樓夢》的紛繁情節(jié)之中,不料無端端打了個響亮的噴嚏,他眉頭微蹙,心中暗自疑惑:“真是怪了,莫非我出現(xiàn)了幻聽?為何總覺得似乎有人在咒罵我?!?/p>
而此刻的范閑則是滿心苦澀,眼眶微紅,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酸楚與無奈。
“誰能理解?。?!我天天哼哧哼哧地給他表白,他卻始終一心只想置我于死地!我怎么就這么命苦呢?!”
思緒至此,范閑忽然察覺到其中的不合理之處:前世牛欄街那場刺殺,是因為長公主李云睿擔心自己與林婉兒結(jié)為連理后,陛下會將財權(quán)交托于我,這才對我痛下殺手。但現(xiàn)在,我已與林婉兒解除婚約,財權(quán)依然掌控在長公主手中,理論上說,這場醉仙居的鴻門宴本不應發(fā)生,可是為何自己還會收到那封邀請函?看來我是有必要去趟醉仙居看他們到底賣的是什么藥。
“小玉,去通知侍衛(wèi)準備馬車,我要出門一趟?!?/p>
“是,少爺。”
身旁扎著雙綹高髻的小玉恭敬應道。
范閑一個人輕身驅(qū)車前往醉仙居,如果最壞的結(jié)局還是遇到程巨樹和東夷城姐妹的刺殺,帶多少侍衛(wèi)都是白白搭去性命,索性還不如一個人去赴約,此時范閑才害怕地意識到在這偌大的京都,自己除了五竹叔,身邊竟無一個可用之人,想到這些不禁手心里韁繩都被冷汗浸濕。
而此刻,京都城上的烏云如同一只巨大的怪獸,在飽餐一頓后,腹部沉重得幾乎貼著屋頂,搖搖晃晃地在天空中蹣跚,仿佛隨時都會因不堪重負而崩塌。
終于,第一滴雨水像是怪獸嘴角溢出的殘羹冷炙,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地面上,緊接著是更多的雨滴,它們爭先恐后地從怪獸口中傾瀉而出,將這片大地淹沒在這詭異的盛宴之中。
“吱嘎……”
范府的后門被一只手掀開一個細縫,接著一道身影踉蹌而來,腳步虛浮,仿佛隨時都會倒下,他的衣衫凌亂,沾滿了泥濘與血跡,發(fā)梢間掛著幾縷未干的雨水, 幾乎是撲倒在門檻上,無助痛苦的念道:
“救他,來個人救救他??!……救救他!”聲音幾乎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絕望與哀傷。
這一切都被站在范府門內(nèi)的侍女小玉看在眼里,她原本是來關門的,卻沒想到會見到這樣一幕,暗暗的燭光映照在范閑蒼白的臉龐上,那雙平日里總是充滿智慧與狡黠的眼睛此刻卻失去了光彩,只剩下一片空洞與疲憊。
小玉的心猛地一緊,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至頭頂,她從未見過少爺這般模樣,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緩過神來的小玉立刻意識到情況危急,她強忍住內(nèi)心的恐懼與不安,高聲呼喊:
“快來人??!快請大夫!是少爺!”
聲音在寂靜的雨夜里回蕩,很快便有人應聲趕來 幾個家丁匆匆忙忙地跑來,見狀也是大吃一驚,連忙小心翼翼地將范閑抬進屋內(nèi),開始著手救治。
夜色深沉,而范府之內(nèi)卻是燈火通明,一場緊張而有序的救援正在悄然展開……
死去的人活過來又死去,什么都沒變,一切又從滕梓荊開始……
范閑已然昏死毫無知覺,只是兩頰的淚不停地滾入腦后的帛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