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秋短促,不知何時,已染上冬韻。宋鶴卿自旅館步出,欲往西湖邊逛逛。
這段時日,宋鶴卿于一所民辦學(xué)校任教,值此戰(zhàn)時,思想教育斷不可棄。
宋鶴卿見天色陰沉,隨手從房中取了把油紙傘。他緩緩前行,聽風(fēng)賞雨。漸漸的,他來到斷橋邊,剎那間,殘雪飄舞,驚嘆聲此起彼伏。斷橋上人潮涌動,一把把油紙傘,一道道情人語。宋鶴卿行于人群之中,舉著油紙傘,欣賞著斷橋殘雪。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入宋鶴卿耳中。
來者是位少年,身著長衫,眉頭微蹙,發(fā)絲直往下滴水,睫間亦盛著水霧。
宋鶴卿瞧著眼熟,待那少年行至身旁時,將傘輕輕一側(cè)。
宛江寧已過宋鶴卿半個身位,回首望去,驀地恍了神。
只見眼前這年紀與他相仿的男子微微含笑。
宋鶴卿憶起那曲《春江花月夜》,憶起那位清風(fēng)朗月般的少年。
他笑意未消:“許久不見,宛老板近日可好?”宋鶴卿將傘向宛江寧伸了幾分,又道:“對了,我叫宋鶴卿,白鶴的鶴,白衣卿相的卿。我曾在戲樓開張之時與宛老板有過一面之緣,不知……您可有印象?!?/p>
宛江寧似是憶起,微微頷首道:“啊,確實,只不過宋先生似是一曲未聽完便離開了?!彼Ψ磫査晰Q卿。
宋鶴卿心道:果然,不是個無趣的人?!扒m未了,但無了興致,再聽,便是對宛老板不敬了?!?/p>
宛江寧似是認同地點了點頭:“的確如此。聽曲兒唱曲兒本就重一個興字,興字無了,也沒必要再聽了。”
宋鶴卿攜宛江寧穿過人群,走出斷橋。宋鶴卿道:“今日不用去戲樓嗎,怎的有空來西湖?”話音剛落,又覺有些冒昧,正要開口解釋,只聽宛江寧接道:“嗯……家國陷于危難,本無意偏安一隅,無奈,只是名戲子,只能拿些銀錢以表幾分心情,今日在西湖,只是追憶盛世之姿,算是一種放松與激勵吧?!?/p>
宋鶴卿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待到走出西湖時,雨也停了。宋鶴卿緩緩將傘收起,驀地說道:“那個……雖然,我這么說可能會有幾分突兀,但我仍想問,宛老板您介意多個朋友嗎?”
宛江寧笑了,道:“自然不,我的榮幸。”宋鶴卿伸出手并說道:“雖然已經(jīng)說過一遍了,但我仍想再說一遍,我叫宋鶴卿,如今是名國語教師?!?/p>
宛江寧握住他的手,寬而厚實。說道:“宛江寧?!鞭D(zhuǎn)而笑曰:“只是名戲子。”
宋鶴卿望向他的眼眸道:“你不是戲子,你就是宛江寧。”
臨近正月,學(xué)校也放了假,宋鶴卿也閑了下來,整日在旅館中寫著文章與事宜。
西湖剛下了幾場雪,天氣正寒。
酡紅的落日西垂,暮云合璧,宋鶴卿拎著盒小食前往戲樓。這兩個月,宋鶴卿沒事就往戲樓跑,宛江寧忙時,他便候著,聽曲兒,喝茶。待到宛江寧完事后,他就拉著人家宛老板喝酒。
宋鶴卿思索著今晚同宛江寧吃些什么,臨近戲樓,只見幾個男子同小二擠在一起,似在爭辯些什么。
宋鶴卿快步走去,驅(qū)散人群,見宛江寧也在其中,眉頭更蹙。
小二一見宋鶴卿,忙道:“宋先生,您可來了,這……這幫人喝了茶不給錢,倒說我們欺人,騙錢,還賴著不走了?!?/p>
宛江寧咬了下唇,歉意的目光投向宋鶴卿,宋鶴卿朝他搖了搖頭,走向那幾個男子。為首的男子迎了上來,笑道:“嚯,管事的來了?來來來,我們算算你們耽誤的時間怎么算?!闭f著,那男子微微抬起頭,用手掌直擊宋鶴卿的胸膛。
宋鶴卿笑了聲,一腳踹向那名男子,男子似是也沒想到,直直地被踹了出去。
“好??!這戲樓管事的打人了!”
宋鶴卿冷笑一聲:“我不是這戲樓的,也沒這宛老板那么好脾氣?!?/p>
一旁的宛江寧也迎了上來,望向宋鶴卿道:“怎么樣?!?/p>
宋鶴卿搖了搖頭。
此時,紛至沓來的腳步聲從宋鶴卿身后傳來。
幾名戲子攜長刀長槍趕了過來。
“不好意思啊?!蓖鸾瓕幫虼蚨分猩⒙涞男∈常岸汲圆涣肆?。”
“無事,你沒事就好。”宋鶴卿輕聲道。
……
翌日清晨,宋鶴卿同宛江寧去了早市,打算置辦些過年的東西。
兩人走得慢,看華市紛鬧之景,也別有幾分意趣。
宋鶴卿突然望見遠處一個女孩朝他們跑來,宛江寧也望見了那個女孩,頓時笑了起來。
“江寧哥哥!”那位女孩喊道。
這個女孩一身布衣,老舊卻不臟亂,胸前掛著一個花籃,放滿了月季與臘梅。宛江寧笑意更盛,對著那女孩道:“小小好久沒見到你了呢?!?/p>
“嗯呢,您有一陣子沒來啦。”
宛江寧指了下宋鶴卿道:“小小,這是哥哥的朋友,叫宋鶴卿?!?/p>
小小連忙轉(zhuǎn)身對宋鶴卿道:“宋哥哥好!”她將胸前花籃里開得最盛的一朵月季遞給了宋鶴卿,“宋哥哥,這朵開得最大,和你們很配,送給你啦。”
宋鶴卿也笑道:“是嘛?那我收下了,謝謝小小。”說著又轉(zhuǎn)過頭望向宛江寧,“江寧,天還有幾分寒,我們帶小小去過個早吧。”
宛江寧應(yīng)了一聲,帶著小小去了一個茶樓。坐下后,宋鶴卿欲起身點菜。
宛江寧摁住了他:“我去吧,你不知道小小吃些什么?!?/p>
說著,宛江寧起身去了樓下點單。
“宋哥哥,你是江寧哥哥的朋友嗎?”
“嗯。”
“那你對他好一些,他家里沒別人了,年年都是一個人過年?!?/p>
宋鶴卿沒有想到,他本以為宛江寧這樣的人理應(yīng)有一個完滿的家,哪怕先前已知曉其父已逝,也沒有改變他這個想法。
宋鶴卿輕聲道:“我會對他最好。”
待到小小離開后,宋鶴卿輕聲問:
“明天……要不要一同守歲?!?/p>
宛江寧愣了下:“你……你不同家人一起嗎?”
宋鶴卿笑笑:“因為一些原因,我同我家里人斷絕了關(guān)系,如今,我已是獨身一人?!?/p>
“很巧,我也是一人。明日去我家中守歲吧?!?/p>
“嗯?!?/p>
當月亮獨自處于天空的時候,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只有當星星布滿天空,月亮才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