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春

清明時(shí)節(jié)，細(xì)雨如絲，江南宛如被一層薄紗籠罩，如夢如幻。那夜之后，宋鶴卿從旅館搬出，兩人白日工作，夜晚談天說地，賞花飲酒。

清明前夕，細(xì)雨飄落，化作氤氳水霧。宛江寧近日心情低落，大約是清明將至的緣故。夜已深，宛江寧靠在枕邊，忽然轉(zhuǎn)頭望向身旁的宋鶴卿，輕聲說道：“我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

宋鶴卿知道宛江寧近日心情不好，一直在等他傾訴。

“我知道。”宋鶴卿心想，倘若不是一對優(yōu)秀的父母，宛江寧也不會如此純凈。

“我父親死于疾病，而我母親思念成疾，不久后也離開了?！蓖鸾瓕庮D了一下，又開口道，“我父親是名旦角，在江南頗有名氣，母親則是位……歌女。我父親遇見她的那天，她抱著琵琶唱著‘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眼中的悲憤、不甘與熱血，是我父親一輩子都沒見過的。那一刻，我父親才知曉，商女也是知曉亡國恨的?！?/p>

“后來，他們相識、相知、相惜、相愛。直到我父親離開的前一秒，我母親仍牽著他的手傾訴衷腸。”待到我父親離開，我才知道，頭發(fā)竟能白得如此之快。第二年，我父親的祭日前一周，我的母親驟然離世。

黃泉路上不等人，一切皆會塵歸塵，土歸土。哪怕過了這么多年，哪怕久得宛江寧都以為自己放下了，可他仍會在某個(gè)長夜獨(dú)自難過一陣。

“明日，帶我去見見你的父母吧?！彼晰Q卿忽然開口。

“好?！?/p>

翌日清晨，宛江寧悠悠轉(zhuǎn)醒，聽窗外雨聲，不由得難過起來。驀然回首，忽然望見剛從外面買早點(diǎn)回來，身上沾著煙火氣與雨汽的宋鶴卿。忽地，好似沒那么難過了。他想，他現(xiàn)在不是一個(gè)人了，他有宋鶴卿了。

晨曦微現(xiàn)，油紙傘將細(xì)雨扇開，形成了只有宋鶴卿和宛江寧的一方天地。

兩人緩緩走著，一路無話，行至城外。雨漸漸停了，兩人沿著一條小路上山，剛下了雨，泥污無比，宛江寧想走慢些，可這路終有盡頭。

只見山頂兩塊碑立著——宛含晨之墓，晏妍琛之墓。

宛江寧停在墓前，宋鶴卿靜靜地站在他身后，靜靜地看他擦拭墓碑，靜靜地看他換上新的白燭、糕點(diǎn)，靜靜地看他灑下三瓶好酒。

臨走時(shí)，宛江寧深深看了眼墓碑，輕聲開口：“我有宋鶴卿了?！?/p>

我不再一個(gè)人，我看到你們，不會再那么難過，一切都將重新開始。

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宋鶴卿的目光從宛江寧的雙眸移到朱唇，又緩緩向下移動……忽地，只見宛江寧陷入大海之中，他伸手去夠，卻距離越遠(yuǎn)，忽地，宛江寧的胸膛被射穿，一身紅戲服，不知本色還是被血染紅……

宋鶴卿被驚醒，滿背冷汗，宛江寧也被其驚醒。

“鶴卿，怎么了？”

宋鶴卿緊緊盯著宛江寧，又緩緩摸了下他的指尖。

“無事。”他又指了指大開的窗子，“被風(fēng)驚醒了?！?/p>

宛江寧也清醒了過來。

“做噩夢了嗎？”

宋鶴卿笑笑。

“都多大了還能被夢嚇成這樣?！彼€真能。

“ 那便好，天也要明了，起床吧?！?/p>

宛江寧并無刨根問底的習(xí)慣，見他這么說，也不打算多問。

……宋鶴卿心中仍有幾分發(fā)憷，夢中的場景一次又一次在他的腦海中出現(xiàn)。

他去了街上，想著散散心，街上車水馬龍，使宋鶴卿略微安穩(wěn)幾分。

“宋哥哥！”宋鶴卿回首，只見小小帶著一籃玫瑰。

“小小，你出來賣花嗎？”說著，宋鶴卿貼近花籃輕輕嗅了下。

不知為何，心中的不安忽然平靜下來。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宛江寧迎著落日走回院子，推開門。

宋鶴卿捧著一束玫瑰，這束花很大，大得將要漫出來，銀色的絲帶帶著長風(fēng)迎至酡紅夕陽邊，他一身正裝，好似連影子都渡了層金光。

宛江寧迎了過去，宋鶴卿遞過去一件玉佩，上好的漢白玉，雕著風(fēng)舞九天，是件同心佩，宋鶴卿手上的是二龍戲珠。不圖久合，但求同心。

宛江寧看了一下宋鶴卿，驚覺對方竟然戴了只眼鏡。

“你怎么忽然帶上眼鏡了。”

宋鶴卿莞然而笑。

“想著正式一點(diǎn)?！闭f著又沉聲道：“我的一腔情意，宛老板笑納?！彼麑⒒ㄟf出。

“多謝宋先生，多有費(fèi)心，收得此花，愿與您共賞四季?！?/p>

一束花勝過山川湖海，天上繁星。

宋鶴卿摘下眼鏡，拿在背后，隨后彎下身子，輕輕地觸上了宛江寧的唇。

小雨忽現(xiàn)，兩人身處雨中，巍然不動。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反正，他倆看起來都不怕。

宋鶴卿抱著宛江寧進(jìn)了房間。

那一夜，暗風(fēng)吹雨入寒窗。

上一章 你肩上有花 未及春最新章節(jié) 下一章 荼靡·錦瑟震空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