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陪瑪麗安娜趕赴都城,她的父親動了個小手術(shù)。醫(yī)生給他開了麻沸湯,麻翻之后下刀從他后頸上揭下來半個巴掌大的一塊皮。
歌秋羅的貴族們會以“欺騙神明”之類的罪名處死有魔法的奴隸,一代代下來奴隸出身的人里魔法師血統(tǒng)早已絕跡?,旣惏材鹊母赣H也不例外,因而光系魔法師給他灌魔力的時候十分小心。
怕把經(jīng)絡給他撐爆了。
然而收工之后,這醫(yī)生擦了擦汗,對瑪麗安娜的母親說,您夫人身體挺好,不像三十多歲的人。母親打著哈哈說啊啊是啊畢竟他游手好閑啥也不干嘛,實則腳趾摳地冷汗出了一身。
當然不像三十多歲,因為當時就是她讓他謊報年齡結(jié)的婚!倆人扯證的時候,這倒霉小伙子都還沒滿十六歲!
不過這一世的瑪麗安娜似乎并沒有再被霉運籠罩——醫(yī)生啥也沒說,拎著箱子就告退了。
原本被烙傷的地方生長出了新皮膚,特地靠著窗露著曬了幾天之后,當兩人到達目的地,他的后脖頸已經(jīng)看不出什么異常了。
前面說過勞羅拉領地窮得尿血,可瑪麗安娜也沒想到把她送到學校之后車夫居然馬上就得回去。她問父親那咱倆要出門怎么辦,父親說你住校就行出什么門。
漂亮,你這貴族可真是一點都不貴啊。???
按照神明之地來的規(guī)矩,男家長不能上女寢的樓。瑪麗安娜只得一手一個行李箱外加一個插著涼席的大桶,頭上戴著木盆噔噔噔自己上樓找宿舍,背上還背著個十五斤的包。
勞羅拉領地傳統(tǒng)的短袖短上衣和高收腰直筒長褲很適合運動,盡管瑪麗安娜不知道為啥玩意叫啥機能風。不過既然那位被稱為“大圣女”的神從來沒有作弄過她,那她愛管這些衣服叫啥那就是啥吧。
比起月亮女神賽琳娜和那什么光明神,這位可實在是算得上仁慈。
這棟宿舍樓六樓以下都滿了,不過幸好如今的瑪麗安娜往那一站就是兵,扛著幾十斤行李一路沖到613,掏出鑰匙開了門。
應該是有人提前打掃過,預料之中的灰塵味并沒有出現(xiàn)。聽母親說過護國戰(zhàn)爭之后這些學校就已經(jīng)被拆掉了“暖氣片”——大圣女賜予的冬季供暖神圣力道具——所以到了冬天只能點炭火。 ? ?
不過現(xiàn)在還是春夏交接時節(jié),瑪麗安娜鋪了涼席之后把行李箱開開攤在地上,枕頭被子毯子全扔床上,布包包著的衣服分門別類塞衣柜里。
雙人宿舍只住她一個,倆衣柜隨便她用。但是瑪麗安娜把衣服全拿出來也沒放滿三分之一個,她比劃了一下,順手把冬天的被褥也塞了進去。
好,舒服了。
洗了個手之后她順手重新扎了一下頭發(fā),對著柜子的玻璃反光理了理勞羅拉和歌秋兩家標志性的八字劉海,然后準備下樓吃飯。
結(jié)果迎面就撞上了愛莎。
物理意義那種。
愛莎穿著西伊斯送的新裙子和小高跟,被瑪麗安娜這特種兵幼崽邦一創(chuàng)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額頭倒抽涼氣。她旁邊的仆人被嚇了一跳,抬眼就看到了瑪麗安娜。
“你是哪家的仆人!還不跪下!”
“什、什么???”瑪麗站在四樓臺階上看著愛莎,那張熟悉的臉讓她的胃迅速開始痙攣,就好像那些石頭攪拌著噩夢在她胃里興風作浪。額頭被撞的疼讓她有點站不住,瑪麗安娜不知道是不是——她抓住了樓梯扶手,把自己從萬人唾罵聲浪如潮的石刑場上拉了回來。
“你眼睛瞎嗎?你撞到的是埃米勒的愛莎小姐!你家主人是誰?!”
“去你媽的!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歌秋家的瑪麗安娜!神經(jīng)?。 ?/p>
瑪麗安娜用兩句勞羅拉領地的省罵招呼了這女仆和任由女仆對她發(fā)火的愛莎,而后拔腿就跑。
神經(jīng)??!真是瘋了!
這個世界都瘋了!
什么叫做“埃米勒的愛莎”?。克妓赖疆愂澜?,換了爹換了娘地被重新生出來了,這愛莎怎么還要陰魂不散地跟著過來???
剛才還說那什么大圣女星沙不作弄她,現(xiàn)在就來了是嗎?愛莎不是打贏了她這個惡魔滅了伊頓貝爾成了他們帝國萬眾矚目的英娥嗎?她跟著過來干什么!?
愛也好身份也好獨有的能力也好她什么都有了!她為什么還要來這里!為什么還要讓她來這里!?憑什么!?
難道她瑪麗安娜就一定得當她愛莎的陪襯嗎?對她是瘋子是搶走過愛莎的容貌和待遇,是陷害過她??汕也徽f她愛莎遭遇的還沒有當初第一世瑪麗安娜的一半悲慘,單說她瑪麗安娜死也死過了還是最悲慘的死法,這輩子好不容易擺脫了私生女這種走到哪都挨罵的身份她還想對她干什么?讓瑪麗安娜作為“惡魔和逃奴的子嗣”被正義的愛莎小姐召喚出什么精靈王啊魔法使的再殺一次嗎!?
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
她不待了,她要回勞羅拉領地!她要回家!
“瑪麗!”
忽然有人把她兜進懷抱,瑪麗安娜掙脫不開。繼而又聽到另外兩道不同的聲音——蘿絲姐姐拉著另一個白發(fā)金眼的孩子在叫她。
因為瑪麗安娜的反常,三個人很快通了氣。擔了風險把愛莎用“被蠱惑而非故意”的名頭保下來的星緹紗帝姬聽她說了愛莎的來歷之后似乎很失落,不過還是拍著她的肩膀說別害怕,愛莎不知道勞羅拉收留逃奴的秘密,而且現(xiàn)在咱們才是站在正義的一方——前塵往事再如何,都已經(jīng)隨著死亡隨風而逝了。
“那她的女仆為什么說我是奴隸?”
“狗眼看人低罷了,跟他們那幫貴族主子學的——也不怪她,是這幫蟲豸逆賊貴族的錯。”蘿絲坐在宿舍床上,和星緹紗一人一邊把瑪麗安娜夾在中間。她拿了塊糖果給瑪麗,“埃米勒家靠著水路陸路倒糧食,這兩年越來越冷北方糧產(chǎn)量逐年走低可算是給他們家賺了個盆滿缽滿。手上有兩個臭錢就看不起人了唄,都他媽是北方武勛系的,誰罵誰丘八啊這幫奴隸主!”
“既然如此你就盡量減少和那位愛莎小姐的接觸吧?!毙蔷熂喛粗旣惏材?,她并沒有把自己的工業(yè)計劃告訴后者,“如果實在不行,我讓人送你回去。”
“不用?!?/p>
瑪麗安娜看著自己抓著褲腿的雙手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估計她已經(jīng)認出我了,我……我冷靜了一下現(xiàn)在想清楚了,無論如何這一次神是站在我們這邊的。而且現(xiàn)在回去她只會把矛頭指向整個勞羅拉領地。殿下,麻煩您把家父送回去吧,我留在這。”
“你可以嗎?”
“我活了四輩子了,再怎么樣這點能力還是有的。蘿絲姐不是說他們家屯糧卡路投機倒把發(fā)國難財嗎?勞羅拉領地也被他們卡糧食,既然踩著我們的頭發(fā)財,我倒想看看她能活得多正義。”
星緹紗知道瑪麗安娜意有所指,例如后者之前說自己前世聽說的那場超長宴會?,旣惏材茸畛跻渤錾碡毭窨?,加之這一世勞羅拉領地頗具圣女遺風的教育,還有作為被卡脖子的受害者一份子的感同身受,某些樸素的想法不用誰來教,已經(jīng)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當她冷靜下來意識到星沙本就不可能幫助謀害過她和她得意門生的逆賊貴族們,不會再讓她當愛莎登頂?shù)呐_階之后,她壓著心里的不適把這些話說了出來。
是啊,最開始讓她感到不適乃至于最終與愛莎為敵的,就是后者那種高高在上的施舍。那確實是善良,但是是踩著本就悲慘的被施舍者積累道德資本而不自知的“善良?”。
把瑪麗安娜逼得在沉默中發(fā)瘋,把貧民窟的孩子逼得不要命也要罵她兩句的善良。
周遭的人不是伊頓貝爾那一堆虛偽的家伙,瑪麗安娜沒必要像前世一樣用圣女的端莊把自己的本心遮掩起來直至發(fā)霉腐敗,驅(qū)使她早已僵硬的肌肉牽拉著她的嘴露出那樣扭曲的微笑。
但是……
“帝姬殿下,您為什么信……”
咚咚。
“誰?。俊?/p>
三個人面面相覷,最終瑪麗安娜一咬牙抬頭:“門沒鎖,自己進!”
“瑪、瑪麗同學,我是來道歉的。剛才我的女仆冒犯了你……我看到你沒什么首飾,所以選了一些最新款的送給你,希望你喜歡?!?/p>
啊,親自確認可疑人物的身份來了。瞧這畏畏縮縮一副心理陰影還沒好的模樣,不知道的以為國家被攻打自己被石頭砸死的人是她呢。
瑪麗安娜和蘿絲對視一眼,而后站起身推開了愛莎的仆人拿過來的首飾。
“不必了,埃米勒小姐。剛才我也罵回去了,咱倆扯平?!?/p>
瑪麗安娜叉著腰昂著頭,做出來一副囂張跋扈的東北王手下模樣。
“不過咱倆應該不認識吧?為什么您一上來就叫我昵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