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室的風扇轉得沙沙響，宋南希正翻著《蓋世豪俠》的大綱，跟周星馳說段飛初遇女主那場戲：“這里別寫得太正經(jīng)，他愛耍嘴貧，見了姑娘說不定先逗兩句‘你這劍穗歪了，打起來要絆腳’，再偷偷幫人扶正——”
話沒說完，胃里忽然像被什么東西擰了下，一陣尖銳的疼竄上來。她下意識皺緊眉，手悄悄按在小腹上方，聲音頓了頓。
周星馳正低頭在本子上劃批注，抬頭見她臉色白了點，眼神也發(fā)虛，忙停了筆：“怎么了？”
“沒事?！彼文舷Ｃ銖娦α诵?，想直起身，疼卻沒松勁，額角都沁出薄汗，“可能……早上沒吃早飯，有點岔氣?！?/p>
“沒吃早飯？”周星馳皺起眉，起身往她桌邊湊了湊，“你總這樣改劇本忘了吃？”他記得上次在電梯里，她包里除了劇本就是打火機，連塊餅干都沒有。
他轉身就往門口走，宋南希想攔：“不用……”
“坐著別動?！彼^也不回，腳步倒快，沒一會兒就從茶水間跑回來，手里捏著袋蘇打餅干，還端著杯熱牛奶——杯壁燙，他用掌心墊著，快步遞過來，“先吃兩塊墊墊，熱牛奶溫溫胃?！?/p>
宋南希接過牛奶，指尖碰著溫熱的杯壁，胃里的疼好像真輕了點。她撕開餅干袋，咬了一小口，含糊道：“謝了?！?/p>
“謝什么?！敝苄邱Y在她對面椅子坐下，沒再提劇本，只看著她吃，“以后帶點吃的放桌上，編劇室抽屜里塞兩包餅干又不占地方。”他頓了頓，又補了句，“我抽屜里有，下次忘了就去拿?！?/p>
宋南希抬眼看他，他正低頭擺弄手里的本子，耳尖有點紅，好像剛才跑著去拿東西的人不是他。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落在他發(fā)頂，她忽然想起他住在九龍窮人區(qū)的木板房，自己都省著吃，卻總記得給她遞蘋果、拿牛奶。
胃里的疼漸漸散了，她把最后一塊餅干塞進嘴里，笑著說：“行，下次借你餅干吃。對了，剛才說段飛逗女主那段，你覺得加句‘你這劍穗顏色太艷，被仇家認出來怎么辦’，會不會更像他的性子？”
周星馳眼睛亮了，湊過來翻劇本：“這個好！既嘴貧又藏著關心，就這么寫！”
兩人又聊起劇情，風扇還在轉，桌上的牛奶杯慢慢涼了，可宋南希心里卻暖烘烘的——原來有人會記住她沒吃早飯，會在她胃疼時跑著找吃的，比劇本里的溫柔橋段，更讓人覺得踏實。
《蓋世豪俠》的片場像個熱鬧的蜂窩，宋南希抱著劇本剛走到回廊，就見周星馳蹲在石階上跟人說話——那人穿件洗得發(fā)軟的戲服，正拿著個皺巴巴的本子比劃，側臉在日頭下曬得黝黑，是吳孟達。
“達哥，你看這段，段飛被師父罰跪，要是加句‘師父您鞋臟了，我?guī)湍敛羻h’，會不會更痞又不招人煩？”周星馳手里轉著根草，眼睛亮閃閃的。
吳孟達拍了下他的肩，笑出聲：“你這腦子！就該這么演——既裝乖又頂嘴，才是段飛那混不吝的樣?！?/p>
宋南希站在原地看了會兒。那年周星馳26歲，剛憑《霹靂先鋒》拿了金馬獎，卻還帶著跑龍?zhí)讜r的較真；吳孟達37歲，從當年的“無線五虎將”備選跌落，演過不少配角，眼里卻沒褪盡對演戲的熱乎。一個是初露鋒芒的新人，一個是歷經(jīng)起落的“老炮”，湊在一起竟半點不生分。
后來才知道，他倆住得近，就隔一條窄街，對門相望。收工早了，周星馳總開著他那輛半舊的摩托車去接吳孟達，車后座載著人，穿街過巷時風把兩人的笑鬧聲吹得老遠。
常去的是街角那家茶餐廳，鐵皮卡座磨得發(fā)亮。吳孟達總點杯凍檸茶，周星馳愛叫碗云吞面，兩人把劇本攤在油膩的桌上，聊到興頭就手舞足蹈。吳孟達會說“你演這段時眼神得飄，裝不在乎才對”，周星馳就接“達哥你演的師父，罵我時能不能帶點笑？像疼徒弟又氣他不成器的樣”，旁邊服務員收拾碗筷經(jīng)過，總笑這倆大男人聊劇本比談戀愛還投入。
有次宋南希去茶餐廳取忘拿的劇本，遠遠見他倆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擺著個小本子，畫滿了歪歪扭扭的小人。走近了才聽見，吳孟達正說：“昨天跟我女兒去公園，見小年輕談戀愛，男生遞水都臉紅，你演段飛追姑娘，就得學這股傻勁兒。”
周星馳趕緊在本子上記：“對！不能太油滑，得藏點慌——就像上次我給宋南希小姐遞牛奶，手都抖。”
宋南希剛想打招呼，就見吳孟達拍他胳膊：“你這傻小子！那是你緊張，不是演戲！”兩人笑作一團，窗外的夕陽把他倆的影子疊在一塊兒，竟比劇本里寫的兄弟情還暖。
后來拍戲時，段飛跟師父的對手戲總透著股親昵的熟稔，導演常說“你倆不用演，往那兒一站就像真師徒”。宋南?？粗O(jiān)視器，忽然想起茶餐廳里那本畫滿小人的本子——有些緣分不是劇本寫的，是蹲在石階上聊戲時，是摩托車后座的風里，是凍檸茶和云吞面的熱氣里，慢慢攢出來的。
《蓋世豪俠》的片場總飄著股緊繃的氣。周星馳一到現(xiàn)場，往監(jiān)視器前一坐，臉上那點平時跟吳孟達插科打諢的笑就收得干干凈凈，手里捏著支紅筆，劇本頁邊早劃得密密麻麻，連標點符號都改過好幾次。
有次道具組遞來的劍穗太新，他瞥了眼就皺起眉：“這劍穗像是剛從綢緞莊拿的，段飛是混江湖的，劍穗該磨得發(fā)毛才對，去換?！钡谰呓M的小工囁嚅著說“預算不夠”，他直接把劇本往桌上一放：“預算不夠就去倉庫翻舊布料縫一個，戲里的東西假了，觀眾一眼就看出來?！?/p>
他不怎么跟人閑聊，休息時要么蹲在角落看回放，要么就抱著劇本改。宋南希送過去的初稿，三天后拿回來時幾乎認不出——“段飛與女主初遇”那場戲，原劇本寫的是英雄救美，他改成段飛躲懶爬樹，不小心踩空砸在女主身上，還加了句臺詞：“姑娘你別怕，我這是練‘從天而降’的新武功呢”，旁邊批注：“痞氣里藏點憨，更討喜”。宋南希笑著打趣他“快把劇本改出窟窿了”，他卻較真：“劇本是根，根扎實了，戲才能立住?！?/p>
最讓人記掛的是拍外景那天。日頭毒得很，拍完最后一個鏡頭時，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助理說“可以休息一小時”，羅慧娟剛解下戲服，打算回家洗把澡換身衣服，轉身就見周星馳站在片場出口，手里拿著個錄像帶盒子。
“羅小姐，等下。”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剛拍的片段剪出來了，一起去看回放。”
羅慧娟愣了愣：“我想先回家洗個澡，一身汗……”
“看完再洗?！敝苄邱Y指了指不遠處的監(jiān)視器，“有幾個鏡頭你眼神飄了，咱們得聊聊怎么改，等下回錄影棚還要補拍?！彼麤]看她臉上的為難，轉身就往監(jiān)視器走，背影挺得筆直。
羅慧娟只好跟著過去。兩人對著屏幕一幀幀看，周星馳指著畫面說：“你看這里，段飛跟你說‘我保護你’時，你眼里該有點驚訝，又有點軟，不是現(xiàn)在這樣硬邦邦的……”他說得仔細，連她眨眼的頻率都提了建議，完全沒提“休息”這回事。等聊完，離回錄影棚的時間只剩十分鐘，羅慧娟抹了把額頭的汗，雖累，卻也沒了脾氣——他對別人嚴，對自己更嚴，剛才看回放時，他先指著自己的鏡頭說“這段臺詞我念快了，補拍時放緩點”，那股子較真勁兒，讓人沒法怨。
宋南希站在樹蔭下看了會兒，見周星馳聊完戲，又低頭翻起了劇本，紅筆在紙上劃拉的聲音隔著老遠都能聽見。片場的風卷著熱浪吹過，他額角的汗滴在劇本上，暈開一小片墨痕，他卻渾然不覺。她忽然想起他住的那間木板房，滿桌的漫畫和劇本，原來那份對戲的熱乎，從來不是裝的——他嚴厲，是因為他把每一個鏡頭、每一句臺詞，都當成了不能馬虎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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