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世豪俠》的片場總飄著股緊繃的氣。周星馳一到現(xiàn)場，往監(jiān)視器前一坐，臉上那點平時跟吳孟達插科打諢的笑就收得干干凈凈，手里捏著支紅筆，劇本頁邊早劃得密密麻麻，連標點符號都改過好幾次。
有次道具組遞來的劍穗太新，他瞥了眼就皺起眉：“這劍穗像是剛從綢緞莊拿的，段飛是混江湖的，劍穗該磨得發(fā)毛才對，去換?！钡谰呓M的小工囁嚅著說“預算不夠”，他直接把劇本往桌上一放：“預算不夠就去倉庫翻舊布料縫一個，戲里的東西假了，觀眾一眼就看出來?！?/p>
他不怎么跟人閑聊，休息時要么蹲在角落看回放，要么就抱著劇本改。宋南希送過去的初稿，三天后拿回來時幾乎認不出——“段飛與女主初遇”那場戲，原劇本寫的是英雄救美，他改成段飛躲懶爬樹，不小心踩空砸在女主身上，還加了句臺詞：“姑娘你別怕，我這是練‘從天而降’的新武功呢”，旁邊批注：“痞氣里藏點憨，更討喜”。宋南希笑著打趣他“快把劇本改出窟窿了”，他卻較真：“劇本是根，根扎實了，戲才能立住。”
最讓人記掛的是拍外景那天。日頭毒得很，拍完最后一個鏡頭時，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助理說“可以休息一小時”，羅慧娟剛解下戲服，打算回家洗把澡換身衣服，轉身就見周星馳站在片場出口，手里拿著個錄像帶盒子。
“羅小姐，等下。”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剛拍的片段剪出來了，一起去看回放。”
羅慧娟愣了愣：“我想先回家洗個澡，一身汗……”
“看完再洗?！敝苄邱Y指了指不遠處的監(jiān)視器，“有幾個鏡頭你眼神飄了，咱們得聊聊怎么改，等下回錄影棚還要補拍?！彼麤]看她臉上的為難，轉身就往監(jiān)視器走，背影挺得筆直。
羅慧娟只好跟著過去。兩人對著屏幕一幀幀看，周星馳指著畫面說：“你看這里，段飛跟你說‘我保護你’時，你眼里該有點驚訝，又有點軟，不是現(xiàn)在這樣硬邦邦的……”他說得仔細，連她眨眼的頻率都提了建議，完全沒提“休息”這回事。等聊完，離回錄影棚的時間只剩十分鐘，羅慧娟抹了把額頭的汗，雖累，卻也沒了脾氣——他對別人嚴，對自己更嚴，剛才看回放時，他先指著自己的鏡頭說“這段臺詞我念快了，補拍時放緩點”，那股子較真勁兒，讓人沒法怨。
宋南希站在樹蔭下看了會兒，見周星馳聊完戲，又低頭翻起了劇本，紅筆在紙上劃拉的聲音隔著老遠都能聽見。片場的風卷著熱浪吹過，他額角的汗滴在劇本上，暈開一小片墨痕，他卻渾然不覺。她忽然想起他住的那間木板房，滿桌的漫畫和劇本，原來那份對戲的熱乎，從來不是裝的——他嚴厲，是因為他把每一個鏡頭、每一句臺詞，都當成了不能馬虎的大事。
片場的遮陽棚下灑著碎金似的陽光，宋南希斜倚在折疊椅上，白色半高領條紋襯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纖細的手腕，手里紅筆在劇本上劃得沙沙響。高腰牛仔半裙襯得腿又直又長，腳上一字帶涼鞋的細跟輕輕點著地面，明明是清爽的夏日打扮，坐姿卻帶著股利落勁兒——背靠椅背，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劇本攤在膝頭，活脫脫一副“改不完臺詞不挪窩”的架勢。
“宋編劇，歇會兒？”
她抬頭，見吳鎮(zhèn)宇手里拿著瓶冰鎮(zhèn)礦泉水，笑著遞過來。他剛拍完戲，戲服還沒換，眼神卻落在她膝頭的劇本上，帶著點自然的熟稔：“看你改了一上午，臉都快貼劇本上了?！?/p>
宋南希接過來道謝，剛擰開瓶蓋，就聽他又說：“這段段飛跟李珠拌嘴的戲，你改得挺妙，羅慧娟昨天還跟我夸，說臺詞念著比原劇本順多了。”
她笑了笑：“主要是她演得活，換個人未必撐得起那股跳脫勁兒?！闭f著，眼角余光瞥見不遠處的周星馳——他剛跟吳孟達對完戲，手里捏著個油紙包，不知站了多久，眼神往這邊瞟了好幾下，嘴角抿著點說不清的神色。
沒等她打招呼，周星馳忽然邁開步子走過來，往吳鎮(zhèn)宇旁邊一站，晃了晃手里的油紙包，沖宋南希揚眉：“宋南希小姐，嘗嘗這個？”
他把紙包遞過去，里面是幾塊切好的芒果班戟，奶油還透著涼：“茶餐廳剛買的，新鮮得很?！庇止室馄沉搜蹍擎?zhèn)宇手里的空水瓶，笑著補了句，“我這小點心，可比那瓶白水強多了——甜絲絲的，改劇本累了，吃口甜的解乏嘛?！?/p>
吳鎮(zhèn)宇挑了挑眉，看了眼周星馳，又看了眼宋南希，沒說話，只笑著往后退了半步，算是給兩人騰了地方。
宋南希拿起一塊班戟，芒果的甜香混著奶油味飄過來，她咬了一小口，抬眼看向周星馳——他正盯著她的反應，眼里帶著點期待，剛才那點莫名的緊繃勁兒散了不少，倒像個等著夸的小孩。
“確實比白水強?！彼讨φf，“謝了，正好有點餓。”
周星馳立刻笑起來，往她旁邊的椅子上一坐，沒看吳鎮(zhèn)宇，只跟宋南希說：“我就說嘛，這家班戟比片場盒飯強十倍，你要是愛吃，下午收工我再去買。”
遠處羅慧娟正追著藍潔瑛笑鬧，藍潔瑛手里拿著男朋友送來的花，臉上泛著紅暈；吳孟達蹲在地上給群演講戲，聲音洪亮。遮陽棚下的風帶著夏末的熱意，宋南希咬著班戟，聽著身邊周星馳絮絮叨叨說“剛才那段打戲吳鎮(zhèn)宇演得夠狠”，忽然覺得，這帶著點酸意的熱鬧，倒比劇本里的橋段還鮮活。片場的帆布椅被曬得發(fā)燙，藍潔瑛和羅慧娟找了棵榕樹底下坐，手里搖著劇組發(fā)的紙扇。羅慧娟剛卸了戲服，扯著領口扇風，嘴里還在念叨：“星仔那人真是……昨天我那幾場戲，他拿著劇本追了我三條回廊，說臺詞‘你這小丫頭片子’得改成‘你這鬼靈精’，才配李珠的性子。”
她翻了個白眼，又笑：“更絕的是，他自己的戲更較真，天天往宋南希小姐那兒跑，捧著劇本改得密密麻麻，上次我路過編劇室，見他把‘段飛跳崖’那段改得連主角名字都快換了，宋南希小姐居然也不惱，還跟他蹲在地上對著劇本比劃——換了我，早把筆扔他臉上了。”
藍潔瑛扇著風，聞言抬了抬眼，瞥了眼不遠處正跟宋南希湊在監(jiān)視器前看回放的周星馳——他手里捏著支紅筆，頭快湊到宋南希肩膀上，說得起勁時手還比劃著，眼里的光比鏡頭打在臉上還亮。
她輕嗤了聲，收回目光，對羅慧娟說：“你這丫頭，眼睛長哪兒去了？”
羅慧娟愣了愣：“啊？”
“他哪是光為了改劇本?！彼{潔瑛用扇子尖點了點那邊，聲音壓得低了些，“以前在《430穿梭機》時，他總偷偷看我，遞水都繞著圈，那時候我只當他怪——現(xiàn)在才明白，他那不是怪，是對著上心的人，才會這樣?！?/p>
她頓了頓，看著周星馳趁宋南希翻劇本時，悄悄把自己手里的冰鎮(zhèn)豆奶往她手邊推了推，又趕緊縮回手假裝看遠處，忍不住笑：“你沒瞧他看宋南希小姐的眼神？跟盯著稀世珍寶似的，改劇本是真，想多待在她跟前，也是真。”
羅慧娟這才反應過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果然見周星馳聽宋南希說話時，嘴角抿著笑，連平時皺著的眉頭都松了。她忽然想起上次宋南希胃疼，周星馳跑著去茶水間拿牛奶，回來時手里還攥著塊糖，硬塞給宋南希說“甜的能壓疼”，當時只覺得他熱心，現(xiàn)在想來，那股子緊張勁兒確實不一般。
“難怪他總護著宋南希小姐的劇本……”羅慧娟嘀咕著，忽然笑出聲，“那他總懟我，是不是因為我總拉著宋南希小姐去買冰粉？”
藍潔瑛也笑了，扇子搖得慢了些：“說不定呢。以前他偷偷給我?guī)н^兩次蛋撻，見我跟別人說話，就站在遠處瞪人家——現(xiàn)在這性子，倒是一點沒變，就是把眼神換了個人罷了?！?/p>
遠處的周星馳像是察覺到什么，忽然回頭往榕樹這邊看了眼，見藍潔瑛和羅慧娟在笑，慌忙轉過頭，耳尖紅了大半。宋南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卻擺擺手，指著監(jiān)視器說“這段光線不對”，聲音都比剛才高了些。
羅慧娟看得直樂，撞了撞藍潔瑛的胳膊：“還真讓你說中了……這傻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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