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磡體育館的后臺休息室里，白熾燈亮得有些晃眼。劉鎮(zhèn)偉剛和場務(wù)交代完明天的拍攝銜接，轉(zhuǎn)身就見周星馳靠在長椅上，手里捏著瓶未開封的礦泉水，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瓶身。

“Jeffrey，”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帶著點沒頭沒腦的突兀，“我想結(jié)婚了?！?/p>

劉鎮(zhèn)偉愣了愣，手里的劇本差點滑下去。他認(rèn)識周星馳這么久，這人眼里幾乎只有鏡頭和臺詞，私事向來藏得嚴(yán)實，連抱怨句累都少見，更別提說“結(jié)婚”這種話。他拉了把椅子坐下，盯著周星馳的臉看——燈光下，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是連熬了三夜改戲的痕跡，可眼神卻很認(rèn)真，不像隨口玩笑。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劉鎮(zhèn)偉皺起眉，語氣沉了些，“現(xiàn)在《賭圣》拍得正順，這片子要是爆了，你就是下一個票房保證。港圈哪個當(dāng)紅小生敢這時候結(jié)婚？粉絲不鬧翻天？公司那邊也不會同意?！?/p>

他頓了頓，想起周星馳那股對自己的狠勁，又補(bǔ)了句，戳得直白：“何況你——你向來最在意自己的節(jié)奏，拍戲能為了個鏡頭跟我吵三天，談戀愛都怕分心，你還會結(jié)婚？你最愛的是你自己那套‘對的感覺’，婚姻哪容得你這么較真?！?/p>

周星馳攥著礦泉水瓶的手緊了緊，瓶身被捏得微微變形。他抬眼看向劉鎮(zhèn)偉，眼底有點急，又有點委屈，像被說中了心事卻不服氣：“你別這樣說。我以前是覺得麻煩，可現(xiàn)在不一樣……”

他沒說“不一樣”在哪里，只是重復(fù)了遍，聲音輕卻篤定：“我真的想結(jié)婚了?！?/p>

休息室里靜了會兒，只有窗外傳來體育館外隱約的車流聲。劉鎮(zhèn)偉看著他眼里的光——不是對戲的執(zhí)拗，是種軟乎乎的期待，忽然想起前陣子片場休息，周星馳對著手機(jī)笑的樣子，那時他還打趣說“你這表情能演愛情片了”，現(xiàn)在想來，大抵是有了牽掛。

“是為了宋南希？”劉鎮(zhèn)偉試探著問。

周星馳沒否認(rèn)，只是輕輕“嗯”了聲，耳根悄悄泛紅。

劉鎮(zhèn)偉嘆了口氣，沒再像剛才那樣直戳，只是靠回椅背：“我知道你認(rèn)真了。但你得想清楚，結(jié)婚不是拍電影，喊‘卡’就能重來。你現(xiàn)在站在坎上，一步踏錯，之前熬的夜、改的戲，可能都白搭?！?/p>

周星馳低著頭，沒說話，手里的礦泉水瓶還被攥著，可指尖的力道松了些。休息室的燈光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那副平時在片場寸步不讓的樣子不見了，倒顯出點少年人的茫然來。

1990年8月18日的午夜，香港的影院像被點燃的炮仗?！顿€圣》試映場里，左頌星掏出“大陸身份證”往賭桌上一拍時，滿場笑聲差點掀翻屋頂；等他紅著眼對吳孟達(dá)說“三叔，我?guī)惴荡箨憽保芭艓讉€剛還拍著大腿笑的糙漢，偷偷別過臉抹了把眼角。

而周星馳躲在影院后臺的廁所里，背靠著冰涼的瓷磚，聽見外面的笑浪和隱約的啜泣聲，手心攥出了汗。直到助理急沖沖跑來說“滿場都在叫左頌星”，他才慢慢蹲下身，把臉埋在膝蓋上——沒敢哭，卻覺得眼眶燙得厲害。

后來的事像坐火箭。票房數(shù)字一天一個樣，41家影院連夜掛出“《賭圣》加場”的牌子，街上賣盜版碟的攤位都在喊“星爺?shù)膽?，不好看不要錢”。他成了“星爺”，走到哪里都被圍著要簽名，連吃碗云吞面都得從后門進(jìn)。

這天收工已是凌晨，周星馳靠在保姆車?yán)铮粗巴饴舆^的霓虹燈，忽然摸出手機(jī)。號碼撥出去時，指尖都帶著點抖。

“喂？”宋南希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帶著剛睡醒的軟糯，“這么晚還沒睡呀？”

他喉頭動了動，剛想說“想約你看電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日程表排到了下個月，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最后只低低說了句：“沒事，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是不是太累了？”她一下子聽出他聲音里的倦，“今天報紙我看了，說你票房破紀(jì)錄了，厲害呀。”

“厲害有什么用，”他蜷了蜷手指，忽然覺得委屈，“連跟你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剛才路過咱們上次去的那家料理店，老板還問我你怎么沒來……”

“等你忙完這陣就好啦?！彼穆曇糨p輕的，像羽毛掃過心尖，“我今天去看阿姨了，她燉了湯，說等你回來給你補(bǔ)補(bǔ)。星霞還畫了張你‘搓牌冒煙’的畫，貼在客廳墻上，說這是她哥最帥的樣子?！?/p>

他靠著車窗，聽她絮絮說著家里的事，說孟佳的肚子顯懷了，說周文姬第一次上課緊張得忘詞，那些被鎂光燈和喝彩聲裹著的疲憊，一點點化了。

“南希，”他忽然打斷她，聲音低啞，“等我，等我忙完這陣，咱們就去迪士尼，坐旋轉(zhuǎn)木馬，坐一整天?！?/p>

“好啊?！彼χ鴳?yīng)道，“我等你。你也別太累，記得吃飯，別總熬夜改劇本?！?/p>

掛了電話，周星馳把手機(jī)貼在胸口，看著窗外的月亮。原來成名的風(fēng)光再盛，都不如她一句“我等你”，能讓他覺得——所有的拼盡全力，都有了歸處。1990年的香港街頭，《賭圣》的海報貼得滿街都是，周星馳的名字成了票房的金字招牌。片酬到賬那天，他沒像朋友說的那樣買豪車撐場面，反倒揣著錢直奔峰景花園——那會兒那片地段還偏，周邊連家像樣的商場都沒有，朋友跟著去看了眼，直笑他：“星仔你瘋了？475萬買這地方？扔錢都比這聲響！”

周星馳卻沒管，站在毛坯房的陽臺上看遠(yuǎn)處的山，眼里亮得很?；丶腋赣H說時，周媽媽摸了摸墻，又看了看他，認(rèn)真道：“媽不懂什么地段，只知道有個自己的窩踏實。記住，不管以后出什么事，這棟樓都別賣?！彼刂攸c頭，心里早有了主意——這房子，要留著當(dāng)婚房。

忙到年底總算擠出兩天空，周星馳揣著個絲絨盒子，拽著宋南希往迪士尼跑。旋轉(zhuǎn)木馬的燈光在暮色里閃得像星星，他非要拉著她坐最外側(cè)的位置，轉(zhuǎn)起來時風(fēng)拂過臉頰，宋南希笑他：“多大的人了，還跟小孩似的?！?/p>

他沒說話，只是攥著她的手緊了緊。等木馬停下，他忽然單膝蹲下來，從口袋里摸出盒子打開——里面是枚細(xì)圈鉆戒，鉆石不大，卻在燈光下閃得溫柔。

“南希，”他仰頭看她，聲音比拍吻戲時還緊張，手心都汗?jié)窳?，“以前總說忙，沒時間陪你，以后……我想天天跟你待在一塊兒。峰景花園的房子我買了，寫你的名字也行，寫我們倆的也行。你……愿意嫁給我嗎？”

宋南希愣在原地，看著他眼里的光——有成名后的底氣，更多的卻是怕被拒絕的忐忑，跟當(dāng)初在料理店偷偷看她的模樣沒兩樣。她蹲下來，把戒指從盒子里拿出來，自己戴在無名指上，然后伸手抱住他：“早就愿意啦，傻子?！?/p>

他猛地把她摟進(jìn)懷里，勒得緊緊的，像怕她跑了似的。遠(yuǎn)處過山車的尖叫聲、孩子們的笑聲混在一起，可他只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她貼在他耳邊說的那句：“房子要寫我們倆的名字，以后那是我們的家?！?/p>

后來朋友還拿買房的事笑他，他卻總笑著擺手——他們哪知道，這棟被說“不值錢”的樓里，藏著他這輩子最值錢的念想。周星馳把她摟在旋轉(zhuǎn)木馬的圍欄邊，聽見這話愣了愣，剛?cè)杠S起來的心情像被輕輕按了下，卻沒惱。他抬手摸了摸她手上的戒指，鉆石蹭著指尖，溫溫的：“火不火的，跟娶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宋南希仰頭看他，他眼里還亮著求婚時的光，只是多了點委屈。她伸手撫平他皺著的眉，笑了：“怎么沒關(guān)系？你現(xiàn)在正是往上走的時候，多少雙眼睛盯著呢。結(jié)婚這么大的事，總得緩緩，等風(fēng)頭過些，也等你把手頭的事理順。”

“可我怕……”他頓了頓，沒說怕什么，只是把她往懷里帶了帶，下巴抵著她發(fā)頂，“我怕等久了，你就跑了?！?/p>

“傻不傻?！彼文舷４亮舜了难拔疑洗稳シ寰盎▓@看了，陽臺朝東，早上能曬著太陽，我都想好了，以后在那擺個藤椅，你改劇本累了，就坐那曬曬太陽。我怎么會跑？”

他悶笑一聲，聲音悶悶的：“那你說，要等多久？”

“等你忙完這陣子，等《賭圣》的余熱過了，等我們能安安靜靜去民政局，不用被記者追著拍。”她掰著手指數(shù)，忽然踮腳親了親他的嘴角，“反正戒指都戴了，你跑不了，我也跑不了，急什么？”

周星馳看著她眼里的笑，心里那點急勁慢慢散了。他低頭蹭了蹭她的鼻尖，妥協(xié)了：“好，聽你的。但說好了，不許讓我等太久?！?/p>

“知道啦?！彼文舷＠μ燧喣沁呑?，“走，去坐摩天輪，聽說在最高點許愿很靈的?！?/p>

他被她拽著走，腳步輕快，手里卻攥緊了她的手——戒指在燈光下閃了閃，像個秘密的約定。他想，等就等吧，只要最后是她，多等一陣子，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