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天,宋南希把自己關(guān)在公寓里。窗簾拉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連一絲陽光都透不進(jìn)來,只有茶幾上那盞小臺燈亮著,昏黃的光打在她身上,像蒙了層灰。
布布和球球趴在她腳邊,蔫蔫的。往常這個(gè)點(diǎn),她早該牽著它們?nèi)窍虏萜号芰?,可現(xiàn)在,它們用腦袋蹭她的手,她也只是動了動指尖,沒力氣回應(yīng)。狗糧盆空了兩天,還是昨天她恍惚間想起,才抓了把倒進(jìn)去,看著它們小口小口吃,心里更堵得慌。
電話鈴響了不知多少次。起初是周星馳的,后來是凌寶兒,再后來是周星霞。鈴聲尖銳地劃破寂靜,她卻死死盯著茶幾上那本相冊,連眼皮都沒抬。BB機(jī)也在響,屏幕上跳著“星仔呼”的字樣,一次又一次,她索性把電池?fù)噶?,扔進(jìn)沙發(fā)縫里。
不吃,不喝。胃里空蕩蕩地抽痛,她卻像沒知覺。就那么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從臺燈亮著坐到臺燈發(fā)燙,又坐到窗外透進(jìn)點(diǎn)灰蒙蒙的天光。
有時(shí)盯著墻上那幅加拿大帶回的楓葉標(biāo)本,想起他當(dāng)時(shí)踮腳幫她把標(biāo)本掛好,說“以后咱們家墻上,要掛滿你喜歡的東西”;有時(shí)摸著無名指的戒指,想起他求婚時(shí)緊張得手心冒汗,說“南希,我嘴笨,可我想跟你過一輩子”。
這些畫面像電影片段在眼前晃,暖得讓人心尖發(fā)疼。她不敢接電話,不敢聽他的聲音——怕一開口,眼淚就忍不?。慌滤牫鏊牟粚?,追問起來,她瞞不住那幾句“器官像老人”的話。
布布突然輕輕咬了咬她的褲腳,把掉在地上的梳子叼到她手邊。她低頭看著狗眼里的擔(dān)憂,喉嚨里涌上股腥甜,卻還是沒動。
門被輕輕敲了敲,外面?zhèn)鱽碇苄邱Y的聲音,帶著點(diǎn)急:“南希?你在嗎?我聽媽說你沒接電話,是不是不舒服?”
她身子猛地一僵,趕緊往沙發(fā)里縮了縮,把臉埋進(jìn)膝蓋。
“南希,開門讓我看看你,嗯?”他的聲音貼著門板傳進(jìn)來,軟乎乎的,是哄她時(shí)才有的語氣。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眼淚砸在褲腿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怕他看見自己眼下的青黑,怕他發(fā)現(xiàn)掉了一大把的頭發(fā),更怕他問起“你怎么了”——她答不出來,也不敢答。
門板被敲得咚咚響,周星馳的聲音混著布布和球球的吠叫鉆進(jìn)來:“南希?你應(yīng)一聲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宋南希攥著沙發(fā)巾,指節(jié)泛白。她知道他不會走——他向來執(zhí)拗,上次她感冒說不用陪,他都拎著粥在樓下站了半小時(shí)。眼淚還沒干,她抬手抹了把臉,又扯了扯頭發(fā)想遮掉鬢角稀疏的地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啞著嗓子應(yīng):“我沒事……”
門外的敲打聲停了,他的聲音放得更柔:“那怎么不開門?電話也不接,媽都急壞了?!?/p>
“我……”她頓了頓,瞥見茶幾上翻扣的相冊,急中生智,“我做了噩夢,嚇著了,一直睡不安穩(wěn),沒聽見電話響?!?/p>
這話半真半假,至少夢里失去他的恐慌是真的。她挪到門邊,隔著門板又說:“頭還有點(diǎn)暈,不想動?!?/p>
門外靜了幾秒,她能想象他皺著眉的樣子——他最懂她怕黑,以前她做噩夢,他總會抱著她講笑話,直到她睡著。果然,他的聲音軟了些:“做什么噩夢了?嚇成這樣?我給你帶了艇仔粥,熱乎的,開門讓我進(jìn)去,嗯?”
布布和球球在腳邊扒著門,尾巴掃得地板沙沙響。宋南希貼著門板,能感覺到他掌心貼在門上的溫度,心里像被針扎似的疼。她咬著唇,聲音發(fā)顫:“真沒事,星仔……我想再躺會兒,粥你放門口就好,我等下自己拿?!?/p>
“南希?!彼鋈坏偷秃八拿?,“你是不是在瞞我?”
她的心猛地一跳。
“你從不這樣的?!彼穆曇敉高^門板傳過來,帶著點(diǎn)她熟悉的敏銳,“做噩夢會哭,會想讓我抱,不會關(guān)著門不吭聲?!?/p>
宋南希攥緊了拳頭,眼淚又涌上來。她知道騙不過他,可除了這個(gè),她沒別的辦法。她蹲下身,額頭抵著門板,和門外的他隔著短短一層木頭,聲音輕得像嘆息:“沒有……就是夢太嚇人了,夢見你不見了……我不敢開門,怕一開門,連你也是假的?!?/p>
這話一半是編的,一半是她藏了很久的怕。
門外靜了。過了好一會兒,她聽見他輕輕嘆了口氣,掌心在門板上摩挲了一下,像在摸她的臉:“傻姑娘?!彼穆曇糗浀冒l(fā)黏,“我在這兒呢,沒走。那你不開門,我就在門口陪你,等你緩過來,好不好?粥我放門口,涼了我再去熱,?。俊?/p>
腳邊的布布和球球好像聽懂了,吠叫聲停了,改成用腦袋蹭她的手背,溫溫的。宋南希蹲在門后,眼淚砸在地板上,沒敢再說話。她知道這謊瞞不了多久,可至少現(xiàn)在,她還能隔著一扇門,聽聽他的聲音,假裝自己還能像以前一樣,等他哄著哄著就好了。
門板上的溫度還沒散去,宋南希蹲在門后,聽著外面他輕輕哼起的調(diào)子——是她以前隨口哼過的一段老旋律,他居然記到現(xiàn)在。布布用鼻尖蹭著她的手腕,暖乎乎的呼吸噴在皮膚上,像在催她。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淚,指尖摸到鬢角時(shí)頓了頓,還是把散落的頭發(fā)往耳后攏了攏,才慢慢站起身,擰開了門鎖。
門剛開一條縫,周星馳就擠了進(jìn)來,帶著一身外面的風(fēng),眼神先落在她臉上,眉頭瞬間皺緊:“怎么瘦成這樣?臉色白得像紙?!?/p>
他伸手想碰她的臉,她下意識偏了偏頭,怕他摸到自己沒力氣掩飾的顫抖。布布和球球早繞開她,撲到他腳邊搖尾巴,他卻沒看,只盯著她的眼睛:“噩夢真那么嚇人?”
宋南希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沒力氣,只能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保溫桶上:“粥……還熱嗎?”
他這才松了點(diǎn)眉頭,把粥塞她手里,指尖碰到她的手,又皺起眉:“怎么這么涼?沒蓋被子?”說著就去摸她的胳膊,“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
保溫桶是溫的,隔著桶壁都能感覺到暖意。宋南希捧著桶,低頭不敢看他——他眼里的心疼太真,讓她編的那些話像紙糊的,一戳就破。
“我去熱粥。”她轉(zhuǎn)身想躲進(jìn)廚房,手腕卻被他攥住。他的手心很暖,攥得不算緊,卻讓她掙不開。
“南希?!彼D(zhuǎn)過來,低頭看她,“看著我?!?/p>
她慢吞吞抬起眼,撞進(jìn)他的目光里——那里面有擔(dān)心,有疑惑,還有她最熟悉的、不肯放過一絲不對勁的敏銳。他盯著她的頭發(fā)看了幾秒,又掃過她的臉,忽然抬手,輕輕撥開她耳后的頭發(fā)。
“頭發(fā)怎么掉了這么多?”他的聲音低了些,指尖碰了碰她鬢角稀疏的地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宋南希的心猛地一沉,剛想開口說“最近換季”,就被他打斷:“別騙我。”他攥著她的手腕往懷里帶了帶,讓她離自己近些,“你這幾天不對勁,從孟佳家回來就不對勁,是不是那天頭暈沒好?還是……”
他頓了頓,眼神里閃過一絲她沒見過的慌:“你去醫(yī)院了?”
她張了張嘴,喉嚨像被堵住,一個(gè)字也說不出來。保溫桶從手里滑下去,“咚”地落在地上,粥的香氣混著熱氣漫出來,像他們以前一起在廚房熬粥時(shí)的味道。
周星馳沒管地上的粥,只是把她緊緊抱住,下巴抵在她發(fā)頂,聲音發(fā)?。骸澳舷?,不管出什么事,別瞞著我,好不好?”
他的懷抱很暖,帶著他身上慣有的皂角味,是她這幾天躲在屋里最想念的溫度。宋南??吭谒麘牙铮o繃了幾天的弦終于斷了,眼淚洶涌地掉下來,砸在他的襯衫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星仔……”她哽咽著,抓住他的衣角,“我怕……我怕我不能嫁給你了……”
周星馳僵在原地,眼里的疑惑像被投了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漾開。他剛把她扶到沙發(fā)上,蹲在她面前想追問,見她頭埋得更低,連耳尖都泛著白,終究沒再逼,只轉(zhuǎn)身去廚房熱了粥——是她愛吃的皮蛋瘦肉粥,他特意多放了點(diǎn)姜絲,怕她著涼。
粥碗遞到手里時(shí)還溫乎著,宋南希捏著勺子,小口小口往嘴里送,卻嘗不出什么味道。他就坐在旁邊看著,沒說話,可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像在仔細(xì)數(shù)她眼下的青黑,又像在琢磨她鬢角的頭發(fā)。布布和球球趴在兩人中間,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地板,倒比人先打破了沉默。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終于開口,聲音放得很輕,“那天孟佳說你暈了下,后來去看醫(yī)生了嗎?”
她手一抖,勺子撞在碗沿上,發(fā)出叮的一聲。剛想搖頭說“沒事”,鼻尖突然又一熱——是血。
她慌忙抬手去捂,可血珠已經(jīng)滴落在粥碗里,染紅了漂著的皮蛋碎?!斑怼彼偷秃吡寺?,想拿紙巾,卻被他先一步按住手腕。
“別動。”周星馳的聲音沉了些,起身去抽紙巾,又?jǐn)Q了濕毛巾過來。他半蹲在她面前,小心地用紙巾按住她的鼻翼,另一只手拿著濕毛巾擦她唇角的血跡,指尖碰到她冰涼的皮膚,眉頭皺得更緊。
“怎么又流血?”他盯著她蒼白的臉,眼神里的疑惑漸漸變成了急,“之前是不是也流過?你到底瞞著我什么?”
紙巾很快被染紅了一角,他換了張新的按住,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像是在哄,又像是在逼:“南希,看著我?!?/p>
她被迫抬起頭,撞進(jìn)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擔(dān)心,有焦急,還有她最怕的、不肯放過一絲異常的認(rèn)真。她張了張嘴,想說“可能是上火”,可看著他眼里的光,謊話突然堵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口。
粥碗還放在茶幾上,那滴暗紅的血在白粥里格外扎眼。布布輕輕舔了舔她的腳踝,像是在安慰,可她只覺得渾身發(fā)冷——這一次,怕是瞞不住了。
周星馳的手指還按在她的鼻翼上,聞言猛地抬頭,眼里的疑云更重了:“上火?”他指腹擦過她鬢角稀疏的頭發(fā),聲音沉得像浸了水,“上火能掉這么多頭發(fā)?能平白流鼻血?”
他松開手,卻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不算重,卻讓她掙不開:“走,去醫(yī)院?!?/p>
“我去過了!”宋南希急忙掙了下,聲音帶了點(diǎn)慌,“真的去過了,醫(yī)生說各項(xiàng)指標(biāo)都正常,就是最近寫劇本熬得兇,又有點(diǎn)上火,才會這樣。”她怕他不信,又趕緊補(bǔ)充,“你也知道,上次那個(gè)喜劇本子改了好幾遍,我連著熬了三夜,可能就……就虧著了?!?/p>
這話半真半假,熬夜寫劇本是真的,只是“虧著了”的原因,她沒敢說。
他盯著她的眼睛,喉結(jié)動了動,顯然沒全信??伤椭^,睫毛顫得像受驚的蝶,連耳垂都泛著白,倒讓他想起她以前受了委屈也是這模樣。布布在腳邊輕輕蹭他的褲腿,像是在幫腔。
“真的?”他又問了遍,指尖松了松,卻沒完全放開她的手腕。
“真的!”宋南希趕緊點(diǎn)頭,趁機(jī)抽回手,攏了攏頭發(fā)擋著鬢角,聲音放軟了些,“剛才做噩夢嚇著了,又沒好好吃飯,可能就有點(diǎn)虛。你看,現(xiàn)在不流了吧?”她抬手按了按鼻翼,故意笑了笑,“就是讓你擔(dān)心了,對不起啊?!?/p>
他沉默了幾秒,目光掃過茶幾上那碗沾了血的粥,又落回她臉上,終究沒再提去醫(yī)院的事。只是彎腰把她打橫抱了起來,往臥室走:“不管是不是,今天都得好好歇著。劇本放放,飯得吃,覺也得睡?!?/p>
宋南希嚇了一跳,慌忙摟住他的脖子:“我自己能走……”
“別動。”他低頭看她,眼里還有沒散的擔(dān)憂,“你這幾天瘦了快一圈,我抱著踏實(shí)?!?/p>
布布和球球跟在后面,小短腿噠噠地跑。宋南希靠在他懷里,聞著他身上熟悉的皂角味,心里又酸又暖。她知道這謊瞞不了太久,可至少現(xiàn)在,他信了。
他把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又轉(zhuǎn)身去廚房重新熱粥:“我給你煮了山藥粥,養(yǎng)脾胃的,多少吃點(diǎn)?!?/p>
宋南希看著他的背影,指尖輕輕碰了碰無名指的戒指。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縫照進(jìn)來,落在被子上,暖得像他的體溫。她悄悄想:再瞞一陣吧,等他忙完《情圣》,等他空下來……等真的瞞不住了,再說。
周星馳剛關(guān)上門,玄關(guān)的電話就響了,尖銳的鈴聲在安靜的屋里格外清晰。宋南希撐著坐起來,還沒走到客廳,布布就叼著聽筒蹭到她腳邊,尾巴蔫蔫地掃著地板。
“喂?”她接起電話,聲音還有點(diǎn)啞。
“南希!你可算接了!”孟佳的聲音像炸了鍋,帶著哭腔,“急死我了!剛才星仔打電話來,聲音都抖了,說你關(guān)著門不吭聲,電話也不接,問我知不知道你去哪兒了——你到底怎么了?那天在我家就臉色不對,是不是真出事了?”
宋南希握著聽筒,指尖泛白。原來他找不到她,竟急得去問孟佳了。她靠在墻上,望著茶幾上那碗沒喝完的山藥粥,喉嚨發(fā)堵:“我沒事……就是那天做了噩夢,沒緩過來,怕他擔(dān)心,就沒敢開門?!?/p>
“噩夢?”孟佳顯然不信,“噩夢能讓你關(guān)三天門?星仔說你瘦了好多,還流鼻血了!你別瞞著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那天你暈?zāi)窍戮筒粚?,去醫(yī)院查了沒?”
一連串的追問像小錘子敲在心上,宋南希吸了吸鼻子,沒敢說醫(yī)生的話,只含糊道:“查了,醫(yī)生說就是累著了,熬夜寫劇本熬的。流鼻血也是上火,你別擔(dān)心?!?/p>
“真的?”孟佳還是不放心,“那你也得好好歇著?。⌒亲袆偛旁陔娫捓锛钡每炜蘖?,說你要是再不接電話,他就找人撬門了。你趕緊給他回個(gè)電話,報(bào)個(gè)平安,不然他拍戲都不安心?!?/p>
宋南希嗯了一聲,聲音輕得像嘆息:“知道了,我等下就呼他?!?/p>
掛了電話,她握著聽筒站了會兒,布布用頭蹭她的手背,像是在催。窗外的陽光照進(jìn)來,落在地板上,暖得晃眼。她走到茶幾邊,拿起B(yǎng)B機(jī),指尖在按鍵上猶豫了很久,才慢慢按出一行字:“剛醒,沒事,勿念。”
發(fā)送鍵按下去的瞬間,她忽然蹲下身,把臉埋進(jìn)布布的絨毛里。原來她躲起來的這三天,他竟急成了這樣??伤撛趺锤嬖V他,她不是累著了,也不是上火——她只是怕,怕自己這盞快要滅的燈,照亮不了他想和她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