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片場,像個熱鬧又忙碌的大作坊,機器的嗡嗡聲、工作人員的吆喝聲混在一起。周星馳就像被上了發(fā)條的齒輪,在《龍的傳人》《新精武門》《逃學威龍》《整蠱專家》和《賭俠2上海灘賭圣》這幾部戲里連軸轉(zhuǎn),常常這邊剛拍完一場打戲,滿頭大汗,那邊又要換上校服,準備拍《逃學威龍》里在課堂上搗亂的戲份。
這天中午,難得有半小時休息,周星馳癱在片場角落的躺椅上,手里還攥著劇本,眼睛盯著上面勾勾畫畫的臺詞,眉頭時不時皺一下。吳孟達端著兩份盒飯走過來,把其中一份遞給他:“星仔,先吃飯,別老盯著劇本了。”
周星馳接過盒飯,扒拉了兩口,又放下了:“達哥,你說《整蠱專家》里古晶整人的那場戲,再加點無厘頭的動作會不會更搞笑?”
吳孟達嘆了口氣,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我說你啊,真是個工作狂!從《龍的傳人》開始就沒好好歇過,現(xiàn)在幾部戲壓著,你也不喊累?!彼Я丝陲埡欣锏碾u腿,忽然話鋒一轉(zhuǎn),“說起來,你跟南希那丫頭處這么久了,什么時候琢磨著結(jié)婚?。靠偛荒芤恢弊屓思夜媚锏戎?。”
周星馳撓頭的手頓了頓,臉上那點琢磨劇本的急切淡了些,眼底漾開點軟意:“我倒是想啊。”他瞥了眼遠處忙碌的片場,聲音放輕了些,“前陣子還跟她提過,說等這幾部戲拍完,找個清靜地方辦了?!?/p>
“那怎么沒動靜?”吳孟達追問。
“忙啊。”周星馳拿起筷子戳了戳飯盒里的米飯,語氣里帶著點歉疚,“你看這日程排的,連跟她吃頓安穩(wěn)飯都難。不過南希也乖,從不催我,還總說‘你先忙工作,我等你’。”說這話時,他嘴角偷偷往上翹了翹,眼里的光比聊劇本時更亮些,“她總怕給我添亂,其實……是我虧欠她。”
吳孟達看著他這模樣,心里嘆了句“總算還有點人味”,嘴上卻打趣:“算你還有點良心。人家姑娘不催,是體諒你,你可別真當沒事。等忙完這陣,趕緊把事辦了,也讓人家安心?!?/p>
周星馳重重點頭:“嗯,記著呢。”
正說著,助理小跑過來,說下一場戲準備開拍了。周星馳立馬站起身,把劇本塞進口袋,又回頭看了眼遠處的電話亭——早上南希呼過他,說給布布和球球買了新的狗繩,等他回去看。他心里暖了暖,腳步輕快地往片場走去。吳孟達望著他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這個工作狂,心里總算還揣著塊軟乎乎的地方。
孟佳抱著剛滿周歲的兒子在公園長椅上晃,小家伙穿著虎頭鞋,小手扒著欄桿咿咿呀呀想下地,她拍了拍兒子屁股,轉(zhuǎn)頭沖宋南希笑:“你看這小搗蛋,才一歲就淘得像要去打醬油,哪像你,跟星仔處這么久,婚期還藏著掖著——我兒子都會叫‘阿姨’了,你這婚禮再拖,黃花菜真要涼透了!”
宋南希正幫著逗孩子,聞言指尖頓了頓,笑著往旁邊躲了躲:“哪有那么夸張,他最近幾部戲連軸轉(zhuǎn),忙完這陣再說嘛?!?/p>
“忙忙忙,就知道忙!”孟佳挑眉,故意板起臉,“上次你說等《逃學威龍》殺青,殺青了又說等《整蠱專家》上映,現(xiàn)在人家星仔都跟周潤發(fā)、成龍并著稱‘票房三巨頭’了,你這‘周太太’還沒個準信兒,傳出去都得說我這閨蜜不催你!”
她頓了頓,低頭捏了捏兒子軟乎乎的臉蛋,聲音放軟了些:“我是替你急。你看他現(xiàn)在多火,走到哪兒都被圍著,可他對你的心誰看不見?上次我去你家,布布窩里還墊著他特意買的絨墊,說怕狗冬天冷——這么個人,你不趕緊套牢,等啥呢?”
宋南希望著不遠處追著蝴蝶跑的小孩,心里暖烘烘的,又有點澀。她知道孟佳是為她好,可那句“我怕等不到”哽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口。只能扯了扯嘴角,彎腰逗起孩子:“快叫‘南希阿姨’,叫了阿姨就催你星仔叔叔娶我,好不好?”
小家伙咯咯笑起來,小手抓著她的指尖晃,孟佳在一旁嘆氣:“你呀,就是太體諒他。等他忙完這陣,我跟你一起去堵他片場,非得問出個日子不可!”
公園的風帶著桂花的甜香,孟佳正低頭給兒子擦口水,宋南希忽然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聲音輕得像怕被風吹走:“佳佳,有件事……我想跟你說?!?/p>
孟佳抬頭,見她臉色發(fā)白,指尖都在抖,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你別嚇我?!?/p>
宋南希咬了咬唇,拉著她往長椅角落挪了挪,避開遠處嬉鬧的人群。她盯著自己攥皺的衣角,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開口:“我去醫(yī)院查過了……不是累著,也不是上火?!?/p>
“那是啥?”孟佳追問,心里的不安越來越重。
“醫(yī)生說……我身體器官狀態(tài)像老年人,”宋南希的聲音帶著顫,眼淚突然涌了上來,“他說現(xiàn)在只能靠藥物維持,不知道……不知道能撐多久?!?/p>
孟佳手里的玩具掉在地上,她猛地抓住宋南希的手,指尖冰涼:“你說啥?怎么會這樣?!什么時候查出來的?星仔知道嗎?”
“別告訴他!”宋南希急忙搖頭,眼淚砸在孟佳手背上,“求你了佳佳,千萬別讓他知道。他現(xiàn)在正是往上沖的時候,幾部戲壓著,我不能讓他分心……”
“你傻?。 泵霞鸭钡醚廴Χ技t了,聲音忍不住拔高,又趕緊壓低,“這是能瞞著的事嗎?他那么疼你,知道了肯定會想辦法陪你治!你一個人扛著算什么?”
“我不想拖累他,”宋南希哽咽著,肩膀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他說等忙完就結(jié)婚,說要帶我去海邊……我怕我等不到,更怕他知道了,會丟下工作守著我,那他這么多年的努力不就白費了?”
她抓著孟佳的手,眼神里滿是哀求:“佳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答應我,別說出去好不好?就當……就當我還好好的,等他忙完這陣,我想……我想安安穩(wěn)穩(wěn)陪他走一段?!?/p>
孟佳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揪著疼。她張了張嘴,想罵她傻,可話到嘴邊,只剩一聲哽咽。她用力抱了抱宋南希,把臉埋在她肩上:“你這傻子……你讓我怎么放心得下……”
風還在吹,桂花的香氣飄過來,卻暖不了宋南希冰涼的手。她知道這是自私,可除了這樣,她想不出還有什么辦法,能讓他在不知道離別將近的日子里,再笑得像從前那樣亮。
1991年九月的香港,秋意已經(jīng)漫進了街景。宋南希攥著TVB的離職申請書,在人事部門口站了很久,指尖把紙頁捏出了褶皺。她沒去看同事詫異的眼神,只把工牌輕輕放在前臺,轉(zhuǎn)身時腳步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這地方承載了她初來時的慌張,也藏著和周星馳初遇時,他來探班時塞給她的熱奶茶溫度。
身體衰敗得比想象中快,早上梳頭時,鬢角的頭發(fā)又掉了一把,連抬手都覺得吃力。她沒回公寓,徑直去了附近的教堂。陽光透過彩繪玻璃落在長椅上,暖得有些不真實。她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卻不知道該求什么。求多活一陣子?怕拖累他;求他忘了自己?又舍不得。最后只輕輕說:“讓他好好的,就好?!?/p>
回去時,周星霞正在公寓樓下等她,手里還拎著剛買的蛋撻?!澳舷=?,我哥說讓我送點吃的來,他今晚拍夜戲……”話沒說完,就見宋南希從包里拿出個絲絨盒子和信封,遞到她手里。
“這是……”周星霞愣了愣,摸到盒子里冰涼的金屬,是那枚刻著“星”字的戒指。
“等你哥回來,再給他?!彼文舷5穆曇艉茌p,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別提前告訴他,也別問為什么,好嗎?”她頓了頓,彎腰摸了摸腳邊布布和球球的頭——布布正用舌頭舔她的手,球球則叼著她的褲腳不肯松?!八鼈儭舶萃心懔耍煤谜疹??!?/p>
周星霞攥著盒子和信封,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里發(fā)慌,卻還是點了點頭:“南希姐,你到底……”
“聽話?!彼文舷Pα诵?,轉(zhuǎn)身往樓上走,沒敢回頭。
公寓里已經(jīng)收拾得空蕩蕩,家具早就托人處理了,只有她的行李箱立在玄關(guān)。她給孟佳打了電話,沒說太多,只說“我要走了,照顧好自己和孩子”,聽著電話那頭孟佳帶著哭腔的追問,她咬著唇掛了線,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最后一個電話,撥給了周星馳。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里是片場的嘈雜,他的聲音帶著點喘:“南希?怎么了?我剛拍完一條……”
“星仔,”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我們分手吧?!?/p>
電話那頭突然靜了,連嘈雜聲都仿佛遠了些。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不敢信的茫然:“你說什么?”
“我說分手?!彼貜椭讣馄M掌心,“我累了,不想等了。你太忙,我們不合適。”
“為什么?”他的聲音急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訴我,我改……”
“沒有為什么。”她打斷他,怕再聽一句就撐不住,“就這樣吧,再見?!?/p>
不等他再說什么,她掛了電話,把手機卡摳出來扔進垃圾桶。拎起行李箱時,布布和球球還在扒著箱輪嗚嗚叫,她狠了狠心,沒再看它們一眼,推開門走了出去。
樓下的風很涼,吹得她眼睛發(fā)澀。她沒回頭,一步步走向路口的出租車——去往機場的路很長,可她知道,往后的日子里,她再也不能回頭看那個總愛撓著頭笑、說要娶她的人了。戒指和遺書留在了周星霞那里,像把沒說出口的“我愛你”,和一句永遠無法說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