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希是憑著模糊的記憶找到那條老胡同的?；覊Π唏g，墻角爬著青苔，和她“夢”里的樣子幾乎重合，只是路邊多了幾個嶄新的快遞柜。她站在孟佳家那扇朱漆門前，猶豫了半天，才抬手敲了敲。

門開的瞬間，她和開門的人都愣住了。

孟佳比她記憶里胖了些，眼角有了細(xì)紋，手里還牽著個背著書包的小男孩，男孩正仰著頭，用清脆的聲音喊“媽媽，這是誰呀”。

“南希？”孟佳手里的菜籃子“咚”地掉在地上，土豆?jié)L了一地，她卻像沒看見似的，上前一步抓住宋南希的胳膊，指尖都在抖，“真的是你？你……你去哪了？這都多少年了！”

宋南希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喉嚨忽然發(fā)緊。她記得孟佳當(dāng)年總笑她“小姑娘家家多愁善感”，此刻卻哭得像個孩子。

“我……”她張了張嘴，不知該怎么說“我從未來回來”，只能含糊道，“之前身體不好，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休養(yǎng)，手機也丟了，聯(lián)系不上你們?！?/p>

“休養(yǎng)？”孟佳拉著她往屋里走，小男孩好奇地跟在后面，偷偷打量她。屋里的陳設(shè)很溫馨，墻上掛著孟佳和一個陌生男人的合照，還有小男孩的滿月照。孟佳給她倒了杯熱水，又摸了摸她的臉，“你瘦了好多，但臉色比以前好。病……好了？”

宋南希想起那份診斷書，想起自己在另一個時代里平坦的小腹，點了點頭：“好了，差不多都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泵霞涯税蜒蹨I，又笑起來，“你這丫頭，真是嚇?biāo)牢伊?！?dāng)年你突然走了，只留了張紙條說‘別找我’，我以為……”她沒說下去，只是拍了拍宋南希的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p>

小男孩湊過來，仰著小臉問：“媽媽，這位阿姨是誰呀？她長得好好看?！?/p>

“這是南希阿姨，是媽媽最好的朋友?！泵霞讶嗔巳鄡鹤拥念^，又看向宋南希，“這是我兒子，叫樂樂，今年五歲了?！?/p>

宋南希摸了摸樂樂的頭，軟乎乎的頭發(fā)蹭得指尖發(fā)癢。她看著孟佳眼里的溫柔，忽然想起當(dāng)年孟佳抱著她哭，說“南希，你別硬撐”的樣子。原來這么多年過去，孟佳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幸福。

“那……他呢？”宋南希猶豫了很久，還是問出了那個名字，“周星馳，你還有聯(lián)系嗎？”

孟佳的笑容頓了頓，嘆了口氣：“怎么會沒聯(lián)系？他現(xiàn)在可是大導(dǎo)演了。只是……”她看著宋南希，眼神復(fù)雜，“當(dāng)年你走后，他瘋了似的找你，找了整整兩年。后來彩星倒了，他自己開了公司，拍了《喜劇之王》，火得一塌糊涂，可我總覺得，他心里空了塊地方?！?/p>

宋南希握著水杯的手緊了緊。

“他去年還問起你呢，”孟佳說，“說夢見你了，夢見你站在迪士尼的旋轉(zhuǎn)木馬旁，笑他‘怎么才來’?！?/p>

眼淚忽然掉在了水杯里，漾開一圈圈漣漪。宋南希低下頭，看著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想起他說“南希，等我”，想起他握著方向盤時執(zhí)拗的側(cè)臉。

原來他一直沒忘。

“對了，”孟佳像是想起什么，起身從抽屜里翻出個盒子，“這是當(dāng)年你落在我這兒的，我一直替你收著?！?/p>

盒子是絲絨的，米白色，邊角有些磨損——是迪士尼那天，他單膝跪地時舉著的那只。宋南希打開盒子，里面那枚細(xì)圈鉆戒還臥在絲絨托里，碎鉆在燈光下閃了閃，像他當(dāng)年眼里的星子。

“他后來問過我好幾次，說你有沒有把戒指帶走，”孟佳輕聲說，“我沒敢告訴他，你把戒指留下了?！?/p>

宋南希捏起戒指，冰涼的金屬硌著掌心，心口卻疼得發(fā)慌。她想起自己在2024年的工位上，對著電腦哭，想起他在電影里擠眉弄眼，臺下觀眾笑成一片。

原來他們都在各自的時代里，帶著那場夢的余溫，等了這么多年。

樂樂不知什么時候拿了塊糖過來，塞到她手里：“阿姨，吃糖，甜的?！?/p>

宋南希剝開糖紙，檸檬味的甜在舌尖化開，她抬頭看向孟佳，眼里閃著光：“孟佳，你能……幫我聯(lián)系他嗎？”

孟佳愣了愣，隨即笑了：“早就該這樣了。”

宋南希在孟佳家住了下來，日子像被溫水泡著，緩慢又柔軟。孟佳要送樂樂去幼兒園，她便總在上午出門，沿著記憶里的路慢慢走。

先去淺水灣。沙灘還是那樣，細(xì)沙踩上去軟軟的，風(fēng)卷著海浪拍岸，帶著咸濕的氣息。她坐在當(dāng)年和他一起坐過的礁石上，想起他總嫌海水涼，卻還是會脫了鞋陪她踩浪，浪花濺在他褲腳，他皺著眉說“你這丫頭盡搗亂”，眼里卻笑著。如今礁石空著，只有幾只海鷗起落，她抬手擋了擋陽光，好像還能看見他蹲在沙灘上，用手指畫她的名字。

又去中環(huán)那家茶餐廳。老板換了人，菜單卻還是老樣子。她點了他常吃的菠蘿油和熱奶茶，咬下去時酥皮掉了一身，忽然想起他總愛搶她盤子里的蛋撻，說“你吃太多甜的要胖”，自己卻吃得比誰都快。鄰桌的情侶在小聲拌嘴，像極了當(dāng)年的他們，她捧著奶茶杯笑了笑，眼眶卻有點熱。

最后總會走到峰景花園。別墅的鐵門還是深棕色，爬滿了常青藤，比當(dāng)年更茂密些。她從不靠近，只站在街角的香樟樹下，遠(yuǎn)遠(yuǎn)望著那扇大門。有時望半個鐘頭，有時望一個上午，像在等一場不會來的雨。

這天下午，陽光正好，她剛站定，就聽見引擎聲由遠(yuǎn)及近。一輛紅色法拉利拐進路口，停在別墅門前——是他的車，她認(rèn)得。車門打開，他走下來，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休閑褲，背影比記憶里清瘦了不少，肩線繃得有些緊，卻還是挺直的。

大門緩緩開啟，他正要往里走，腳邊忽然竄出個黃白相間的小身影——是球球?？禄亩掏扰艿蔑w快，圍著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尾巴搖得像朵花，嘴里還哼哼唧唧的。

宋南希的心猛地一縮。是球球，它還在?？伤擞滞?，沒看見那只總愛趴在他腳邊的斗牛犬。布布……她忽然想起，布布是拍《唐伯虎點秋香》那年走的，他當(dāng)時瞞著她，直到她在片場看見他紅著眼圈給布布梳毛，才知道那只總愛蹭她手心的胖狗，已經(jīng)不在了。

這時，別墅里又跑出來一只金毛，毛色發(fā)亮，溫順地蹭著他的手背。該是后來朋友送的吧，她想。他摸了摸金毛的頭，又彎腰撓了撓球球的下巴，動作還是那樣溫柔，只是指尖好像比以前更瘦了。

他轉(zhuǎn)身往里走，球球和金毛跟在他身后。宋南希望著他的背影，看著他的襯衫被風(fēng)掀起一點衣角，忽然覺得眼眶發(fā)酸——他真的瘦了好多，當(dāng)年她總笑他臉頰有嬰兒肥，如今連下頜線都清晰得硌人。

就在她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時，球球忽然停下腳步，耳朵猛地豎起來，鼻子嗅了嗅，接著“汪汪”叫了起來。不是平時撒嬌的哼唧，是帶著急切的、一聲聲的吠叫，小短腿還往街角這邊扒拉，像是想沖過來。

宋南希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識往后退了退，躲在香樟樹后，手心攥得發(fā)緊。球球還在叫，聲音越來越急，連金毛都跟著湊過來，疑惑地望著街角的方向。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球球，又順著它叫的方向望過來。

隔著一段路，隔著香樟樹的枝葉，他的目光掃過來時，宋南希覺得渾身的血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