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希是被一陣劇烈的眩暈拽回現(xiàn)實的。

前一秒還靠在北京胡同的老槐樹下，看那個穿粉色碎花裙的小姑娘追著蝴蝶跑，后一秒耳邊就炸開了寫字樓空調的嗡鳴，鼻尖縈繞著咖啡和打印紙的味道。

她猛地抬頭，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工位——電腦屏幕還亮著，停留在上周沒改完的策劃案，桌角的馬克杯印著公司logo，里面的冷掉的拿鐵結了層薄皮。同事小李端著咖啡經(jīng)過，見她發(fā)怔，笑著敲了敲桌子：“南希，發(fā)什么呆呢？王總催策劃案了，說下班前要看到第三版?！?/p>

宋南希張了張嘴，喉嚨干得發(fā)緊。她下意識摸了摸小腹，那里平坦得像從未有過的秘密；又摸了摸左手無名指，空蕩蕩的，沒有絲絨盒里那枚戒指的涼。

桌上的臺歷翻到2024年9月15日——是她“消失”的那天。

原來那些溫哥華的約定、迪士尼的煙花、他蹲在地上給布布梳毛的溫柔、他攥著診斷書發(fā)紅的眼眶……都像一場浸了水的夢，醒了，就只剩指尖一點虛幻的涼。

她打開手機，通訊錄里沒有“周星馳”，沒有“周星霞”，甚至沒有“孟佳”。微信聊天記錄停留在和閨蜜吐槽“加班好煩”，相冊里全是工位自拍和外賣截圖，找不到一張他歪頭笑的側臉。

小李見她臉色發(fā)白，遞過來一顆糖：“怎么了？不舒服？”

宋南希剝開糖紙，檸檬味的甜在舌尖化開，卻壓不住心口的澀。她搖了搖頭，指尖在鍵盤上懸了很久，才慢慢敲下策劃案的標題。

只是敲著敲著，眼淚忽然掉在了鍵盤上。

她想起他最后說的那句“南希，等我”，想起他握著方向盤時執(zhí)拗的側臉，想起他說“不管剩多少日子，我都要陪著你”。

原來不是他沒找到她，是她從一開始，就不屬于他的時代。

下班時路過商場大屏，正放著周星馳的老電影。屏幕里的他穿著破爛的少林服，對著鏡頭擠眉弄眼，臺下觀眾笑成一片。宋南希站在人群后，看著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他說“我拍喜劇，是想讓你笑”。

她抬手抹了把眼淚，嘴角卻慢慢牽起個笑。

也好。

他在他的時代里，繼續(xù)做那個讓全世界笑的星仔；她在她的時代里，帶著那場夢的余溫，好好吃飯，好好生活。

只是偶爾夜深人靜時，她會拿出手機，搜索“溫哥華的雪”，看著屏幕里漫天飛舞的白，輕輕念一聲：

“星仔，下雪了?！?/p>

風從窗縫鉆進來，好像帶了點遙遠的回應。

北京的風像小刀子似的刮著臉，宋南希把圍巾又往緊裹了裹，手里捏著登機牌往廊橋跑。廣播里“前往香港的航班即將關閉艙門”的提示催得人慌，她腦子里卻還亂哄哄的——三天前翻出那張1995年的《大話西游》票根時，心口就堵得發(fā)慌，總覺得非來這一趟不可，哪怕只是自欺欺人地證明那場“夢”是假的。

飛機起飛時的震顫讓她閉了眼，再睜開時，舷窗外的云竟變成了鱗次櫛比的舊樓。紅底白字的繁體招牌晃得人眼暈，空氣里飄著舊報紙和香燭的味道，連出租車都是紅白相間的老款式。司機師傅回頭問“姑娘去哪”，她下意識報出“彩星電影公司”，話出口才驚覺不對——這不是她夢里，他最難的時候待的地方嗎？

車停在灰色小樓前，宋南希付了錢，腳像灌了鉛似的挪不動。樓門口堆著半開的紙箱，幾個員工垂頭喪氣地往外搬東西，風卷著張報紙飄過，頭條“《大話西游》票房遇冷，彩星陷危機”刺得她眼睛疼。

就在這時，他出來了。

穿件洗得發(fā)白的牛仔外套，頭發(fā)亂蓬蓬的，眼下泛著青黑，手里捏著份文件，指節(jié)把紙頁攥得發(fā)皺。他站在臺階上抬頭望了眼天，眼神空落落的，沒了夢里后來那股執(zhí)拗的亮，只剩滿身的疲憊，像株被霜打了的草。

宋南希猛地縮回墻角，心臟砰砰跳得像要撞出來。她捂住嘴，才沒讓自己叫出聲——是他，真的是他。可這不是她熟悉的那個會捏著她的臉說“你比狗麻煩”的星仔，是1995年，被全世界誤解的周星馳。

他低頭按了按眉心，轉身要往里走，被個搬箱子的員工叫住：“周先生，最后這箱劇本……”

“放那兒吧。”他聲音啞得厲害，擺擺手，沒回頭。

宋南希躲在墻角，看著他的背影，鼻子忽然酸了。她想起夢里他說“1995年最難熬，沒人懂我的電影”，想起他后來在采訪里笑說“還好熬過來了”，可此刻看著他孤零零站在那兒，才知道那句“熬過來”里藏了多少難。

他好像察覺到什么，忽然往墻角瞥了一眼。宋南希嚇得往回縮了縮，后背貼在冰涼的墻面上。等了會兒沒動靜，再探出頭時，見他已經(jīng)進了樓，只有風還在卷著地上的碎紙打轉。

她慢慢蹲下來，把臉埋進膝蓋。原來那場夢不是假的，原來他真的熬過這樣的日子。她口袋里還揣著那張1995年的票根，邊角被攥得發(fā)皺，就像此刻她揪緊的心。

她不敢上前，怕自己是個憑空出現(xiàn)的陌生人，怕驚擾了他，更怕他問“你是誰”——她該怎么說？說她是從未來來的，知道他以后會成為傳奇？說她見過他溫柔的樣子，知道他藏在玩笑里的深情？

風又起了，吹得她發(fā)冷。宋南希望著那扇緊閉的門，心里默默念：星仔，再撐撐，會好的。會有人懂你的電影，會有人陪你走過這陣難，會有很多很多年后，大家舉著票根說“我當年看了三遍”。

就像……就像她此刻站在這里，哪怕只是躲在墻角偷看，也想陪他多站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