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春天來得輕緩，宋南希給剛滿兩歲的嘉敏扎小辮時，聽見客廳里周星馳對著電話應(yīng)“好，我這邊沒問題，下周進(jìn)組”。她捏著粉色發(fā)繩的手頓了頓，轉(zhuǎn)頭看過去——他背對著她站在窗邊，手機夾在耳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窗框，背影比去年拍《算死草》時更瘦了些。

嘉敏在嬰兒椅上扭來扭去，小手抓著桌角的玩具車：“媽媽，要爸爸抱！”

宋南希把發(fā)繩繞成個歪歪扭扭的蝴蝶結(jié)，輕聲哄：“爸爸忙呢，等下讓爸爸陪你玩躲貓貓?！?/p>

掛了電話，周星馳轉(zhuǎn)過身，臉上還帶著點沒散的疲憊，看見嘉敏伸著胳膊要抱，還是彎腰把她舉起來顛了顛。嘉敏咯咯笑，小手扒著他的耳朵喊：“爸爸，飛高高！”

“爸爸今天沒力氣哦?！彼雅畠簱г趹牙?，走到宋南希身邊，低頭看她給嘉荔系圍兜——小丫頭正安靜地坐在旁邊，手里捏著塊小餅干，小口小口啃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像只黏人的小貓咪。

“是王晶導(dǎo)演的戲？”宋南希遞給他一張濕巾，讓他擦嘉敏沾了餅干渣的小手。

“嗯，《行運一條龍》。”他接過濕巾，動作輕柔地擦著女兒的小胖手，“王導(dǎo)那邊開口，說是……想讓葛民輝搭戲?！彼麤]說“接班人”那層意思，只是頓了頓，補充道，“公司剛起步，需要資金周轉(zhuǎn)，這部戲片酬不錯?！?/p>

宋南希懂他沒說的話。這兩年他忙著開公司，從找場地到談項目，沒少熬夜，偶爾翻他的賬本，密密麻麻的支出里，光兩個女兒的奶粉、早教班費用就占了不小的頭。她幫他理了理被嘉敏扯亂的衣領(lǐng)：“我知道，你心里有數(shù)就好。進(jìn)組后別總熬通宵，胃不好就按時吃晚飯，我讓張媽給你準(zhǔn)備點養(yǎng)胃的醬菜帶著?！?/p>

“知道你疼我。”他低頭親了親她的發(fā)頂，懷里的嘉敏不樂意了，拽著他的臉往自己這邊扳：“爸爸親我！親我！”

他笑著在女兒臉頰上“吧唧”親了口，逗得嘉敏直拍手。旁邊的嘉荔忽然小聲說：“爸爸……不走?！?/p>

周星馳愣了下，隨即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兒的頭：“爸爸要去上班呀，賺了錢給荔荔買新畫筆，給敏敏買會跑的木馬，好不好？”

嘉荔抿著嘴，小腦袋輕輕點了點，沒再說話，只是把手里的餅干往他嘴邊遞了遞。

他張嘴咬了小口，甜意混著心酸輕輕漫上來。這兩年接戲越來越謹(jǐn)慎，若不是為了公司撐下去，他未必會接下這部明顯帶著“捧新人”意圖的戲。但低頭看見兩個女兒亮晶晶的眼睛，又覺得沒什么——以前一個人時，賺錢是為了拍戲的底氣；現(xiàn)在有了她們，賺錢是為了讓這暖黃燈光下的家，能一直這么安穩(wěn)。

宋南?？闯鏊男乃?，彎腰把嘉荔抱起來，輕聲說：“別想太多，你去拍戲，我在家?guī)齻?。嘉敏最近學(xué)會唱《小星星》了，等你回來唱給你聽；荔荔昨天畫了幅畫，說畫的是爸爸，我給你收在畫冊里了?！?/p>

“好?！彼酒鹕恚鸭蚊粢脖饋?，一手一個女兒，像抱著兩塊軟乎乎的小暖爐，“等爸爸拍完戲，帶你們?nèi)ズＱ蠊珗@，看海豚表演?！?/p>

嘉敏立刻喊：“要坐旋轉(zhuǎn)木馬！”

“坐，都坐?！彼χ鴳?yīng)，看了眼墻上的日歷——下周進(jìn)組，大概要拍一個多月。窗外的陽光落在他臉上，映著眼底的溫柔和韌勁，他輕輕拍了拍兩個女兒的背，心里想：為了她們，這點事算什么。

宋南希把嘉荔放在地毯上玩積木，看著她用小手把方塊一個個摞起來，才輕手輕腳走到陽臺。周星馳剛打完電話，正靠在欄桿上抽煙，指尖的火光在春日的風(fēng)里明滅，側(cè)臉繃得有些緊。

“剛跟王導(dǎo)聊完？”她走過去，從身后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

他回頭把煙掐了，扔進(jìn)旁邊的煙灰缸，聲音低了些：“嗯，說定了下周簽合同。”頓了頓又笑，帶著點自嘲，“說起來也巧，繞了一圈，還是得跟王導(dǎo)合作。”

宋南希知道他沒說出口的話。彩星倒的時候，他把攢了多年的錢都投進(jìn)去填窟窿，后來自己開公司，從找場地到組團隊，哪一步都得花錢。現(xiàn)在公司剛有起色又遇瓶頸，轉(zhuǎn)頭給從前合作過的老板打工，心里那點落差，她不用問也能猜到。

“合作而已，”她拽著他的手往客廳走，“你是為了公司，為了嘉敏和荔荔，又不是為了別的。再說，王導(dǎo)找你，不還是因為你能扛票房？”

他被她逗得彎了彎嘴角，卻沒說話。進(jìn)了客廳，見嘉敏正趴在沙發(fā)上翻畫冊，嘉荔蹲在旁邊，用手指戳著畫冊里他的照片，小聲喊“爸爸”。他走過去把小女兒抱起來，指尖蹭了蹭她軟乎乎的臉頰，眼里的沉郁散了些。

等哄睡兩個孩子，宋南希從床頭柜抽屜里拿出個舊筆記本，遞給周星馳：“你看看這個?！?/p>

本子里是她記的炒股筆記，密密麻麻寫著代碼、日期和漲跌幅度，翻到后面，夾著幾張鞍山合成的走勢圖——3月24日那天的跌停線刺眼，次日的一字漲停卻像道亮線，往后的曲線一路向上，爬得干脆利落。

“這是……”周星馳愣了下。

“我前兩年閑時盯的票，”宋南希挨著他坐下，指尖點在“500%”那個數(shù)字上，“其實是以前就懂這些。我沒跟你細(xì)說過，我不是這世上土生土長的，來這兒之前，我就常琢磨股票，也算有點經(jīng)驗。1985年還沒認(rèn)識你時，就靠這個賺了筆錢，給自己買了套小公寓。那時候想著，女人總得有個自己的窩，踏實?！彼α诵?，指尖劃過筆記本上舊得發(fā)脆的紙頁，“后來1986年跟你認(rèn)識，那套公寓還租出去過一陣，租金都夠我當(dāng)時小半年的開銷呢。這票我盯快半年了，業(yè)績報表翻了三遍，不是瞎猜的。手里還有些閑錢，原本想留著給孩子們存教育基金，現(xiàn)在……”

“不行?！彼麤]等她說完就搖頭，把筆記本合上推回去，“公司的事是我的事，怎么能拿你的錢填坑？再說炒股哪有穩(wěn)賺的，萬一……”

“沒有萬一?！彼醋∷氖?，眼神亮得很，“我有經(jīng)驗的，不是瞎撞運氣。你想啊，能憑這個在1985年就攢下公寓錢，總不是靠僥幸吧？那套公寓現(xiàn)在還空著租出去呢，這錢本就是‘額外來的’，用在你這兒，我樂意。”

他看著她，她眼里沒有猶豫，只有篤定的暖。這兩年他忙著賺錢，總怕她跟著受委屈，卻忘了她從來不是需要他護著的菟絲花——她早有自己的底氣，從靠自己從前的本事買下那套公寓開始，就活得扎實又清醒。

“南?！?/p>

“別啰嗦了?！彼龘屵^筆記本翻開，指著其中一頁，“我已經(jīng)跟券商聯(lián)系好了，下周就把錢轉(zhuǎn)進(jìn)去。你呢，安心去拍你的戲，公司那邊要是急需周轉(zhuǎn)，我這隨時能調(diào)出來?！彼D了頓，湊過去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我們是一家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前你護著我，現(xiàn)在該我?guī)湍懔恕！?/p>

窗外的月光透進(jìn)來，落在她認(rèn)真的臉上，也落在筆記本上那些工整的字跡里。周星馳忽然說不出話，只是伸手把她摟進(jìn)懷里，緊緊的，像要把這份熨帖的暖刻進(jìn)骨子里。懷里的人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哄孩子似的：“別愁了，都會好的。你看這股票都能從冷門漲到翻倍，我們的日子，怎么會差呢？”

他埋在她頸窩，輕輕“嗯”了一聲，眼眶卻有點熱。原來所謂并肩，不是他獨自往前沖，而是她早帶著自己的光走過來，遞過來的不只是錢，是“我陪你”的底氣，是“我們一起”的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