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山神，山下有山民〗

院里傳來細(xì)微聲響，打破他飄渺的思緒。

有人闖進(jìn)山神廟。

他緩緩起身，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踱步而出，寬大的衣袖抖散了香爐里繚繞的青煙。

垂纓長袍，他在門楣下站定。

院里一個(gè)披頭散發(fā)的白衣女子，靜靜蹲在一片小花圃前。

哪里來的小鬼？

他順階而下，步履輕緩。

黎深姑娘。

院落里格外靜謐，唯有幾只山雀偶爾發(fā)出的嘰喳聲打破了這份寧靜。他的聲音低沉而平和，在這寂靜中卻甚顯突兀。話音剛落，蹲在地上的女子猛然一震，旋即站起身來，倉皇地逃離了這方天地。輕薄白衣在微風(fēng)中蹁躚翻飛，宛如一只受驚的白蝶，尚未觸及便已匆匆遠(yuǎn)去，最終隱沒于視線之外，留下一片空曠與孤寂。

也不知到底是誰驚擾了誰。

微微一側(cè)目，花圃里突然透出的淺淡新綠，出乎意料闖進(jìn)他的視線里，像剛剛那只小鬼誤打誤撞闖進(jìn)他的山神廟。

他斂袍蹲身去看。

發(fā)芽了。

在這方古樸的廟宇內(nèi)，遍地皆是繁花似錦，唯獨(dú)這一隅花圃始終沉寂，不曾有半分生機(jī)萌動(dòng)。盡管那里的土壤異常肥沃，他每日勤勉地澆水施肥，悉心照料

尖尖的嫩芽看起來嬌弱的不堪一觸，縈繞著淡淡靈氣。

花圃邊躺著枝剛折的桃花，大概小鬼逃得匆忙忘了帶走。

他不動(dòng)聲色拾起來攏進(jìn)衣袖，在原本放著桃花的地方，放了只鈴鐺。

——?——

“吧嗒”

又是這樣的聲音。

這小鬼每次來似乎都笨手笨腳，院里的枝草總不小心被她踩上一腳。

他在屋里耳尖微聳，沒急著出去，不緊不慢照常把屋里的陳設(shè)都擦拭一遍，撤走廟堂上的貢果。

屋外里突然響起叮叮鈴鈴的聲音，聽起來清脆悅耳，滌蕩人心。小鬼似乎很喜歡那片花圃，又到了那里，而且……拿起了他放在那里的鈴鐺。

他分出些注意力去聽，鈴鐺叮鈴鈴響了一陣子便停了。

走了么？

叮當(dāng)——叮當(dāng)——————叮當(dāng)

小心翼翼，悄悄然，一步一響，聲音近了。

門口探出一只腦袋，怯懦又不安。

他轉(zhuǎn)身去看。

“叮鈴叮鈴叮鈴——”

剛探出的腦袋迅速不見，踩著鈴鐺急促的聲響，迅速逃跑。

他走到門口，低頭看見幾棵草藥和幾塊靈力充沛的玉石，被擺在地上。

她采的？

他抬頭朝院外望去。

耳畔還有鈴鐺的響聲，她似乎還在這附近徘徊。

直至鈴聲徹底消失，他才順著竹林小道，踱步出了院子。

院外一側(cè)有間方寸小廟，是山民前來上香的地方。廟里并未塑像，窄小的空間壘著一張貢臺(tái)，臺(tái)上金香插里燃著三柱剛剛點(diǎn)著的香，煙霧繚繞。

盯著盤旋的煙霧看了半晌，他輕笑出聲。

這是做甚，山鬼給山神上香？

“叮鈴叮鈴叮鈴——”

“叮鈴?！?/p>

時(shí)光漸逝。

……

“叮鈴”

……

“……”

今日為何不來？

——?——

村民“燒！燒死她！”

村民“燒死她！別讓她逃了！”

村民“燒了她！給村里除害！”

村民“村里陰煞氣重，都是她害的！冤魂不散！”

村民“燒了她！”

村民“……”

村民“山神來了！山神大人下來了！”

村民“什么？山神大人下來了？”

村民“大家快讓開，讓山神大人收了她！”

人群自動(dòng)讓開一條道，他看見炙熱的火把中間裹著一只紅衣女鬼，衣發(fā)凌亂，蜷縮成團(tuán)抱膝而蹲。焰火匯聚將她的身形映得扭曲變形。

他抬步從分開的人群中過去，一路上所有火把凍結(jié)成霜。

他俯身將地上的小鬼抱起。

叮鈴叮鈴。

順著聲音望去。

原來她把鈴鐺系在了腳腕上。

他垂眸，終于看了真切。

是灰頭土臉的小山鬼。

——?——

山神大人救了只山鬼，她煞氣纏身，會(huì)遭天譴的。

山神大人，她是禍害，會(huì)害了您的。

山神大人，請(qǐng)您盡早將她鏟除。

——?——

黎深梳發(fā)為徒，你愿意拜我為師么？

你師尊……？

——?——

他只信注定相遇，不信注定離散。

都道她是劫難，是禍害。

只有他知曉，不是禍害，是救贖。

她只錯(cuò)，在是山鬼。

天命難違，但天命，便是對(duì)的么？

山鬼叩門，叩的是生機(jī)，這滿園茉莉花香，即是證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