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府內(nèi)，絲竹聲淺，檀香裊裊。

二月紅一襲水紅衣袍，正坐在窗邊翻閱著一本泛黃的戲譜。指尖劃過“驚夢”二字，微微停頓，眼底似有無限思緒流轉(zhuǎn)，卻又被強行壓下，只余一片看似平靜的湖面。

管家腳步匆匆卻又極力放輕地走了進(jìn)來，面色為難：“二爺……”

“何事？”二月紅未曾抬頭，聲音溫潤，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百花樓的劉鏢頭……送陳皮回來了?！惫芗艺遄弥迷~，“說……說四爺在百花樓門前……傷了幾個路人，驚擾了貴客。三爺讓人將四爺送回來，并……并問二爺討個說法，免得外人看了紅府和百花樓的笑話?！?/p>

二月紅的指尖猛地一顫，戲譜滑落膝上。

陳皮？百花樓？傷人了？

最重要的是……景異。他派人來了，用的卻是這般疏離問責(zé)的口吻。

他的心像是被細(xì)針密密地扎了一下，泛起尖銳又綿長的痛楚。他知道陳皮為何會去百花樓，定是為了丫頭。而那百花樓，是他心底最隱秘的渴望與最深的怯懦所在。

他站起身，水紅的衣擺劃出一道寂寥的弧線：“人在哪？”

前廳里，陳皮被反綁著雙手，由兩名百花樓的鏢師看著，他猶自不服地掙扎，臉上帶著傷和憤懣。見到二月紅出來，他立刻喊叫道：“師父！那李景異見死不救！他明明能救師娘！他……”

“閉嘴！”二月紅聲音并不高昂，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冷厲，瞬間打斷了陳皮的嘶吼。

陳皮愣住，從未見過師父對自己露出如此神色，那眼神里不僅僅是責(zé)備，更有一種他看不懂的……痛心與復(fù)雜。

二月紅的目光掠過陳皮，看向那兩位鏢師，面上已恢復(fù)了往常的溫雅疏淡，只是臉色略顯蒼白：“下人無狀，驚擾三爺了。是在下管教不嚴(yán)，改日必當(dāng)備厚禮，親上百花樓向三爺致歉。”

他語氣平穩(wěn)，將一切歸為“下人無狀”和“管教不嚴(yán)”，仿佛與那人之間只剩下來自兩個不同家族的、冰冷的禮數(shù)。

“二爺言重了。”領(lǐng)頭的劉鏢頭抱拳，語氣恭敬卻疏離，“三爺只是希望，紅府能約束門下，百花樓雖是銷金窟，卻也不是能任人撒野的地方。人既送到，話已帶到，我等告辭?！?/p>

二月紅微微頷首：“管家，送客?！?/p>

待百花樓的人離去，廳內(nèi)只剩下師徒二人。陳皮掙扎著還想說什么：“師父，我……”

“為什么去那里？”二月紅背對著他，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卻又重得讓陳皮窒息。

“我……我想救師娘！師父，那李景異手段詭異，他一定有辦法！可他不肯！他見死不救！”陳皮急切地辯解。

“所以你就去闖他的地方，在他門前動武殺人？”二月紅轉(zhuǎn)過身，眼底是深深的失望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哀傷，“誰給你的膽子？誰允許你……去招惹他？”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帶著難以言喻的情緒。那不是簡單的憤怒，更像是一種被觸及了逆鱗、被窺見了軟肋的慌亂與疼痛。

陳皮被師父眼中從未有過的情緒震懾住了，一時啞口無言。

二月紅看著他，眼前卻浮現(xiàn)出那張冷峻妖異的面容。景異……他聽到陳皮鬧事時，是何表情？是厭煩，是不屑，還是覺得紅府的人果然都是麻煩？他派人來“討說法”，是公事公辦，還是……對自己也生了厭棄？

他知道自己不該如此想，這份心思本就不該存在?？汕槿裟茏钥兀衷鯐腥饲殡y自禁。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掩去所有波瀾：“自己去刑房領(lǐng)罰。從今日起，沒有我的允許，不得踏出紅府半步，更不準(zhǔn)再靠近百花樓一步。若再犯……”他頓了頓，聲音澀然，“我便沒有你這個徒弟。”

“師父！”陳皮難以置信地喊道。

二月紅卻不再看他，揮了揮手，身影在水紅衣袍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單薄孤寂。他緩步走向內(nèi)院，走向丫頭病氣彌漫的房間，也將所有翻涌的情愫再次死死壓回心底最深處。

那里，只有一個關(guān)于百花樓主的、永不敢言說的夢。

而此刻，百花樓頂，岳綺羅把玩著新剪的紙人，紅唇微啟：“三郎，那戲子倒是個懂規(guī)矩的?！?/p>

李景異站在窗邊，目光似乎穿過了重重樓閣，望向了紅府的方向，聞言只是淡淡一笑，指尖的玉戒流轉(zhuǎn)著冰冷的光華。

“規(guī)矩？”他低語，意味不明，“……是啊，他最是守規(guī)矩?！?/p>

所以，那看似守禮克制的致歉之下，藏著的，究竟是敬畏，還是……其他？他忽然覺得，那總是一身水紅、唱腔婉轉(zhuǎn)的二月紅，比這世間大多數(shù)有趣的東西，還要有趣那么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