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長沙城溫柔又殘酷地包裹。紅府內(nèi)外,一片死寂,唯有靈堂前兩盞長明燈,在晚風(fēng)中搖曳出凄惶的光暈。
二月紅不知在丫頭冰冷的靈位前跪了多久,膝蓋早已麻木,心也仿佛停止了跳動。李景異那句“不能”如同魔咒,在他空蕩的腦海里反復(fù)回響,抽干了他最后一絲生氣。
他甚至沒有眼淚可流,只是那么僵直地跪著,像一尊失去靈魂的石像。外界的一切——陳皮的傷勢、日本人的威脅、張啟山的擔(dān)憂——都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他被困在了一個只有絕望和回憶的囚籠里,看不到一絲光亮。
張府。
張啟山一夜未眠。肩上的傷口灼痛難忍,尸毒的陰冷感仿佛鉆進(jìn)了骨頭縫里,但更讓他焦躁的是心中的疑慮和城外虎視眈眈的日本人。
軍醫(yī)清晨又來換藥,查看傷口后,面色凝重:“佛爺,這尸毒古怪得很,血清似乎只能抑制,未能根除。傷口周圍的黑氣還在緩慢蔓延,若找不到對癥之法,恐傷及根本。”
張啟山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他揮退軍醫(yī),看著鏡中自己蒼白卻戾氣不減的臉,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
“李景異!”他幾乎是咬著牙念出這個名字。那家伙明明手段通天,為何對這下墓帶來的傷勢不聞不問?是真的覺得無礙,還是……根本不在意?
他又想起墓中李景異收起那邪物和古卷時淡漠的神情,想起岳綺羅那可怕的分魂……一種被排斥在外的、混合著擔(dān)憂與憤怒的情緒在他心中滋生。他感覺自己這位兄弟,越來越像霧里看花,深不可測,也……越來越遠(yuǎn)。
“副官!”他壓下翻騰的情緒,聲音沙啞冰冷,“日本商會那邊有什么動靜?”
“回佛爺,安靜得出奇。但咱們的人發(fā)現(xiàn),他們的貨倉深夜有異動,似乎運進(jìn)去了幾個沉重的箱子,來源不明。”
“繼續(xù)盯死!”張啟山眼中寒光一閃,“另外,去查百花樓近日的動靜,尤其是……李景異接觸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他終究還是對李景異起了疑心,這份疑心里,摻雜著難以言說的復(fù)雜心緒。
百花樓。
頂樓雅閣內(nèi)溫暖如春,與外界的肅殺仿佛兩個世界。
李景異斜倚窗邊,指尖夾著一杯清酒,目光卻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那卷獸皮古卷攤開在他面前的矮幾上,上面的古老符文在燈下泛著幽光。
岳綺羅坐在他身旁,正用一把小巧的玉梳梳理著長發(fā),眼神卻透過窗欞,仿佛看到了極遠(yuǎn)的地方,或者……極深的黑暗。
“那戲子,怕是心死了?!彼鋈婚_口,聲音甜膩卻毫無溫度,帶著一絲幸災(zāi)樂禍的殘忍,“真是脆弱得可憐?!?/p>
李景異晃動著酒杯,沒有說話,眼神依舊深邃。
岳綺羅轉(zhuǎn)過頭,看向他,紅色的瞳孔里閃爍著冰冷的光澤:“還有那個當(dāng)兵的,中了尸毒還不安分,正四處打聽你呢。三郎,你的這些‘兄弟’,心思可真多?!?/p>
李景異終于收回目光,仰頭將杯中酒飲盡,唇角勾起一抹慵懶的弧度:“凡人嘛,總是看不破,放不下,徒增煩惱?!彼焓郑瑢⒃谰_羅攬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語氣親昵,“哪有我的綺羅通透自在?”
岳綺羅享受地在他懷里蹭了蹭,但語氣依舊冷冽:“他們?nèi)舭卜中┍懔T了,若敢擾了三郎清凈,或生了不該有的心思……我不介意讓他們也變成我的收藏品?!彼讣庖粡?,一個血色紙人從袖中飛出,繞著兩人歡快旋轉(zhuǎn)。
李景異低笑,握住她冰涼的小手,目光卻再次落在那卷古卷上,眼底深處有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幽光閃爍。
“綺羅,”他忽然輕聲問,語氣似是隨意,“你說,這世間當(dāng)真有毫無代價的‘共生’之法么?”
岳綺羅在他懷里抬起頭,歪著腦袋看著他,紅瞳里閃過一絲疑惑,隨即又變得漠然:“共生?不過是弱者依附強者的說辭罷了。若要永恒,唯有如我這般,超脫這輪回肉身,方能不死不滅。三郎,你為何突然問這個?”她的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李景異笑了笑,指尖拂過古卷上那些關(guān)于“魂契”的殘缺符文,避開了她的問題:“隨口問問罷了。只是覺得這墓主人,倒是癡心妄想得有趣。”
他將古卷合上,隨手丟回暗格,仿佛真的只是隨口一提。但某些念頭,一旦生出,便如同種子落入心田,悄無聲息地開始萌芽。
紅府。
第二天黃昏,緊閉的紅府大門外,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張啟山。
他換下了軍裝,穿著一身深色常服,肩上傷勢被巧妙遮掩,但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他手中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站在那掛著白幡的門前,眉頭微蹙。
管家聞訊趕來,面色為難:“佛爺……二爺他……他誰也不見?!?/p>
“我知道?!睆垎⑸铰曇舻统粒鞍堰@食盒帶給他,就說……是我府上廚子新做的幾樣清淡小菜,讓他多少吃一點?!?/p>
他將食盒遞給管家,卻沒有立刻離開。他沉默地站在那扇緊閉的大門前,仿佛能透過門板,感受到里面那蝕骨的悲傷和絕望。
他曾與二月紅并肩作戰(zhàn),也曾月下對飲,深知其外柔內(nèi)剛的性子。如今這般自我封閉,定是痛苦到了極致。他想到了墓中二月紅看向李景異那絕望又隱含期盼的眼神,心中莫名一陣煩躁刺痛。
那不僅僅是為了丫頭……或許從來就不全是。
他站了許久,最終只是沉沉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去。背影在夕陽下拉得老長,帶著幾分罕見的落寞和無奈。
管家提著食盒,穿過寂靜的庭院,來到靈堂外,低聲稟報。
靈堂內(nèi),依舊是一片死寂。過了許久,才傳來二月紅沙啞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放下吧。”
食盒被輕輕放在門口。里面的人,依舊沒有出來。
夜色再次降臨,長沙城的燈火次第亮起,歌舞笙簫隱約可聞,卻照不進(jìn)紅府的凄冷,也化不開每個人心中的迷霧與堅冰。
李景異在百花樓頂,把玩著幽冥髓,心思難測。 張啟山在軍府之中,一邊壓制尸毒,一邊布局應(yīng)對暗流。 二月紅在靈堂之內(nèi),心如死灰,自我放逐。 而日本商會的陰影,岳綺羅的冰冷注視,以及那卷悄然改變了某些東西的獸皮古卷,都預(yù)示著,這場由一座古墓引發(fā)的風(fēng)波,遠(yuǎn)未到平息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