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絕望凄厲的哭喊刺穿墜龍崖嗚咽的罡風(fēng)。
白璃只覺得心臟在茶茶伸手哭叫的瞬間,被一只冰冷的鐵爪狠狠攥緊!她本能地想要低頭,避開那道穿透性的、審視爪痕胎記的視線——那是烙印在她骨血里的秘密,來自三年前被他從妖獸爪下生生挖出妖丹的烙印,更是昨夜在那寒潭之底符印被觸動時,撕裂理智灼燒神魂的源點(diǎn)——卻先一步被那凄絕的哭喊聲攫??!
她猛地扭頭,視線穿過被罡風(fēng)撕扯的空氣——
崖頂邊緣。
淡墨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黑色冰雕。玄袍在凜冽的風(fēng)中凝固,獵獵作響的袍角都失了生氣。他并非靜止,而是在一種極致的速度后驟然停駐后產(chǎn)生的視覺錯亂。那雙深淵般的眼睛死死釘在懸崖邊緣那株枯松上搖搖欲墜的粉色身影上!
冰封千里的眼眸深處,無數(shù)裂痕正瘋狂蔓延!滔天的驚怒如同沉寂火山下沸騰的巖漿,帶著焚毀萬物的暴虐狂潮,即將沖破那層薄薄的冰川外殼!垂在身側(cè)的手背青筋根根暴起,如同皮下埋藏著即將掙裂的虬龍!
一股無形的、屬于昆侖魁首的恐怖威壓轟然炸開!如同沉重的黑色暴風(fēng)雪,瞬間碾過整個墜龍崖頂!原本紊亂但尚在承受范圍內(nèi)的逆元磁罡,在這股力量引動下驟然狂暴數(shù)倍!空氣扭曲呻吟,枯死的灌木在風(fēng)中瞬間化為齏粉!
“墨哥哥——!救我?。∷鞌嗔恕?!”
茶茶的嘶喊如同催命符!她腳下的枯松在更加猛烈的罡風(fēng)撕扯下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主根裸露處爆開蛛網(wǎng)般的裂痕,大塊碎石簌簌滾落深淵!她抱著樹干的手因為極致的恐懼而泛著死灰的白色,身體搖晃幅度更甚,每一次都驚險萬分!
淡墨向前一步!
腳下堅硬的巖石無聲塌陷寸許!
那眼神死死鎖著茶茶,滔天的驚怒與一絲幾不可查的……倉惶?交織翻涌!
“白璃!”茶茶的淚眼猛地射向白璃!聲音尖利扭曲得變調(diào),“你還愣著干什么?!快拉我上來!抓住我的手!!你想看著我死嗎——?!”
白璃的身體因為肩上符印的劇痛和這狂暴的威壓罡風(fēng)而微微佝僂。茶茶那字字泣血的控訴像冰錐扎進(jìn)耳膜。她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那如同立在萬丈雷霆風(fēng)暴中心、正被恐怖心潮撕扯的玄色身影——他所有的視線,他所有的注意力,他靈魂的每一寸都死死釘在茶茶身上!仿佛她這邊的驚心動魄,她這邊的瀕死掙扎,不過是遠(yuǎn)處飄來的一縷塵埃,不配入他眼中!
那眼神里……沒有她。
一絲一毫都沒有。
心底那點(diǎn)被夜半注入的暖流勉強(qiáng)固守的星火,在這一刻被無情的罡風(fēng)徹底吹散,只剩下徹骨的冷與麻木的空。
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鉛塊,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碎裂的筋骨和被符印鎖死的妖力,劇痛如同鋸齒來回拉鋸。但在茶茶那雙怨毒又急切的淚眼注視下,在淡墨那完全忽視如同空氣的漠然里……
白璃拖著痛到極限的身體,踉蹌著,一步,一步,向懸崖邊緣那株致命的枯松挪去。
腳下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之上。逆元磁罡瘋狂撕扯著身體,肩胛處的玄冰符印在罡風(fēng)與魁首威壓的雙重沖擊下瘋狂震動,冰冷的劇痛和詭異的灼燒感交織,幾乎要撕裂她的軀殼!靠近懸崖邊緣,罡風(fēng)驟然猛烈數(shù)倍,如同無形的鋼鞭抽在臉上,呼吸都變得極其困難。
枯松就在眼前。
茶茶伸出的那只遍布擦傷、微微顫抖的手,就在咫尺之遙。
白璃伸出手。
蒼白、沾染著泥土血漬、布滿凍傷裂口的手指,顫抖著,緩慢地,探向茶茶同樣布滿血痕的手腕。
近了。
指尖已經(jīng)能感受到茶茶衣袖那冰涼的絲緞觸感。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瞬間——
白璃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看到,茶茶那梨花帶雨、寫滿驚惶的臉龐上,那雙被淚水模糊的大眼睛深處,一絲極其隱蔽、閃爍著扭曲快意的冰冷光芒驟然亮起!
比閃電更快!
茶茶那只原本緊抱著枯松樹干、支撐全身重量的左手,竟毫無征兆地、極其自然地……松開了!
同時,那只伸向白璃的手腕猛地向側(cè)面一翻!動作快到極致,帶著一種演練過千百遍的精準(zhǔn)狠辣!
白璃那全力伸出、重心前傾、本就處于臨界平衡的身體,被這只突然改變方向、帶著一股巧勁狠推的手腕猛地一帶!整個人如同被拋出的破敗沙袋,無可抑制地朝著下方那漆黑如墨、罡風(fēng)如同億萬鬼哭神嚎的深淵——狠狠撲落下去!
失重感如同滅頂?shù)某彼?,瞬間淹沒了所有的感官!
瞳孔因為恐懼而驟然擴(kuò)散!視野里只剩下上方崖頂那道玄色身影依舊凝固如山,茶茶那張布滿淚痕的臉在急速上升后退的殘影中定格成一張獰笑的鬼面!
她甚至能看到茶茶櫻粉衣襟領(lǐng)口內(nèi)一閃而過的——一片泛著暗紫幽光、如同活物鱗片般的詭異事物!
以及——
那只手腕上戴著的,那枚被白璃視若神明恩賜、片刻不離身的——冰蠶絲鐲!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就在身體徹底失控下墜,心臟被絕望徹底凍結(jié)、即將砸入那無邊黑暗的死亡淵藪的最后一剎——
白璃猛地抬起了她的左手!
那只完好無損的手!
纖細(xì)、蒼白、沾滿塵污和細(xì)碎傷口的手指,沒有一絲猶豫,帶著孤注一擲的狠厲和對整個世界刻骨的冰冷嘲弄,狠狠地抓住了手腕上那枚在墜落狂風(fēng)中依舊散發(fā)著微弱月華光芒的冰蠶絲鐲!
指尖用力到扭曲!指甲瞬間嵌入腕骨皮肉!
“嗤啦——!”
如同撕裂上好的錦帛!
那枚淡墨親手為她戴上、內(nèi)嵌著保護(hù)符咒的冰蠶絲鐲,竟被她生生從自己手腕上——猛地扯了下來!
玉色的光澤在絕望的墜落軌跡中留下一道短暫的、決絕的弧光。
沒有留戀。
甚至在鐲子脫手的瞬間,白璃那只手猛地向前一甩!如同拋擲一件骯臟無用的垃圾,將那承載著可笑希冀的冰冷絲鐲,用盡最后一絲氣力,朝著崖頂那道凝固的玄色身影和那張扭曲的俏臉——狠狠砸去!
“嗖——!”
玉鐲脫手,帶著微弱的破空厲嘯!
砸向他!
砸向他眼中的無上珍寶!
用這破碎的饋贈!作為她墜入黃泉前……砸向這對狗男女的最后一塊磚!
玉鐲劃過虛空,在淡墨那雙深淵凍結(jié)的眼眸深處,留下了一道刺目的光痕。
茶茶臉上那扭曲的快意瞬間凝固,繼而化作難以置信的驚恐和絕望!她凄厲地尖叫出聲:“不——?。?!”
淡墨那凝固如深淵玄冰的身影,在玉鐲砸向茶茶面門的剎那,終于動了!
不,那不是動!
那是源自靈魂最深處的……驚懼暴怒撕裂冰川后傾瀉而出的失控洪流!
他幾乎是本能地放棄了剛剛蓄力準(zhǔn)備撕裂罡風(fēng)下去救人的身形猛地一閃!一只裹挾著恐怖玄冰之氣的手掌快逾閃電般探出!精準(zhǔn)無比地……抓向那道飛向茶茶的冰蠶絲鐲!
手!
不是去撈急速下墜的白璃!
而是去接……那枚砸向他寵溺愛徒、被狠心徒弟撕下的“褻瀆”之物!
“砰!”
冰冷的玉鐲重重砸入淡墨寬大的掌心。巨大的沖擊力帶著下墜的慣性,沖擊得他紋絲不動的身形都難以察覺地微微一沉。
接住了。
他的“寵徒”……安然無恙。
他的“棋”,他的……“妖仆”,已墜入深淵。
時間,在淡墨接住玉鐲的剎那,真正意義上凝固了一瞬。
空氣失去了所有聲音。罡風(fēng)停滯?;覊m懸浮在空中,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淡墨低下頭。
左手掌心里靜靜躺著那枚冰蠶絲鐲。玉色溫潤,光暈黯淡微弱,鐲身內(nèi)側(cè),還粘著一點(diǎn)點(diǎn)猩紅的血痕和一絲細(xì)微的皮肉碎屑——那是白璃撕扯時從自己腕骨上生生扯下的痕跡。
他攤開手。
冰冷的玉鐲帶著粘膩的觸感躺在他掌心。指腹摩挲過那點(diǎn)刺目的猩紅血漬。
一絲極其細(xì)微的、如同琴弦崩到極限欲斷的嗡鳴聲,清晰地,從他緊握玉鐲的指骨縫里逸出。
他緩緩地、緩慢地抬起了那雙深淵之眸。
越過凝固的灰塵和停駐的枯枝,目光沉甸甸地投向了那株懸著“寵徒”的枯松。
那里,茶茶緊緊抱著樹干,臉色慘白如同褪盡了所有血色的宣紙,櫻粉的衣襟在巨大的心理沖擊下徹底散開,露出雪白的胸脯。就在那心口白皙肌膚上,赫然印著一小片邊緣模糊、卻散發(fā)著微弱暗紫光芒的鱗片印記!如同胎記,更像某種活物寄生留下的烙?。〈丝棠怯∮浰坪跻驗榉讲诺膭∽兌⑽⑴で▌又?,散發(fā)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污穢氣息!
淡墨的目光,如同最精準(zhǔn)的刻刀,一寸寸刮過那片暴露在冰冷空氣中、帶著暗紫污穢的鱗片。
最終,停留在了茶茶那張驚恐欲絕、淚痕狼狽的臉上。
四目相對。
茶茶渾身劇顫,巨大的恐懼讓她嘴唇哆嗦著,連一句辯解的話都擠不出來。她試圖去拉扯散開的衣襟遮掩那讓她百口莫辯的印記,動作倉惶得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然后——
她看到了淡墨的眼神。
那不再是看向她的、蘊(yùn)藏?zé)o限寬容與深不可測寵溺的星海深淵。
那雙眼中,深淵的底部,翻騰起的……是足以讓靈魂瞬間凍結(jié)的……滔天震怒,以及被愚弄后碾碎一切的暴戾狂潮!
那眼神深處清晰倒映出的,不是她的身影。
而是……那懸崖邊緣,那個義無反顧撕下鐲子、砸向他的、決絕墜入黑暗深淵的……狐影!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仿佛從碎裂的冰核最深處擠出的單音節(jié),從淡墨緊抿的薄唇間逸出。
時間禁錮的力量陡然消失!
停滯的罡風(fēng)以十倍兇猛的狂暴姿態(tài)瘋狂撕扯開!
噗——??!
茶茶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正面轟中!抱著枯松的手臂再也支撐不住,瘦弱的身軀被狂猛的罡風(fēng)卷起!
“墨……呃啊——!”
驚恐絕望的呼喊瞬間消弭在風(fēng)里!那抹櫻粉的身影如同狂風(fēng)中斷線的紙鳶,帶著刺目的血線和無法形容的絕望,緊追著白璃下墜的軌跡,一同被狠狠拋入了那深不見底的、鬼哭狼嚎的萬丈深淵!
轟——?。?!
就在兩道身影沒入深淵的同一剎!淡墨身上那引而不發(fā)、鎮(zhèn)壓天地的恐怖威壓徹底失控!如同壓抑萬載的九幽寒冰魔獄驟然爆發(fā)!
以他腳下為中心!
整個墜龍崖頂端數(shù)十丈范圍內(nèi)的所有堅硬黑巖,如同被無形巨力從內(nèi)部震碎!寸寸爆裂!化為漫天齏粉!無聲地卷入狂暴肆虐的罡風(fēng)亂流之中!
無形的沖擊波如同怒??駶?,瞬間席卷開來!崖頂所有殘存的枯木、怪石頃刻間化為烏有!
在這毀滅的亂流中心,淡墨那身足以阻擋寒潭污濁的玄色法袍獵獵狂舞,如同風(fēng)暴中撕裂的戰(zhàn)旗。他死死攥著手中那枚冰冷的冰蠶絲鐲,指骨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玉鐲表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蛛網(wǎng)般的細(xì)微裂痕!每一次裂痕的蔓延都伴隨著他胸口法袍下陡然爆開的、暈染開更大面積的暗沉血漬!
他矗立在風(fēng)暴中心,如同天地崩塌后唯一矗立的寂滅墓碑。
那雙深淵眼眸深處倒映著的狂怒風(fēng)暴之外,更深的地方,一點(diǎn)細(xì)微的、如同瓷器內(nèi)部最深處無法愈合的冰裂痕跡,正悄無聲息地……緩緩蔓延……
耳邊是呼嘯到撕心裂肺的罡風(fēng)。
身體像一顆被擲入巖漿的冰彈,在狂亂氣流中被反復(fù)撕扯甩動。每一次沖撞都引動肩胛與手臂斷裂處的碎骨劇痛和符印的冰冷絞殺。墜落的失重感吞噬了一切感知,世界只剩下純粹的黑暗、爆裂的氣流和瀕死的窒息。
也許……就這樣徹底湮滅也好。
凍僵的意識里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白璃甚至放棄了任何無用的掙扎,任由身體在這毀滅性的大漩渦中被無情撕扯、肢解……
就在這時——
奇異地,身體下墜所承受的狂暴撕扯之力……突然減弱了!
如同撞入了一片粘稠冰冷的油脂。
不,是粘稠的……水?
身體砸入了一片深黑色的……水域?水流帶著刺骨的陰寒,卻奇跡般地提供了瞬間的緩沖。巨大的沖擊力讓她幾乎昏厥,冰冷的液體嗆入鼻腔和喉嚨,帶來熟悉的、屬于寒潭之底的那種污穢腥咸感。
是崖底……有一條……寒潭支流?
殘存的念頭僅此而已。身體的劇痛和失血的虛弱讓她再也支撐不住,黑暗如同厚重的幕布,再次沉沉壓下……
意識在徹底的冰冷粘稠中沉浮。
感覺被剝離了許久。
直到一種輕如無物的冰涼觸感,如同深冬凝結(jié)在枯葉邊緣的寒露,輕輕地……落在她沾滿血污和污泥的、僵硬冰冷的鼻尖上。
微弱的、帶著點(diǎn)點(diǎn)冰藍(lán)碎芒的光澤,在那黑暗的、沉重的意識邊緣悄然亮起。
白璃眼睫極其沉重地動了動,掀開一線。
視野被一片巨大的、流溢著冰晶光澤的、半透明的蝶翼占據(jù)。
那蝶翼的邊緣在微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暈,復(fù)雜精密的脈絡(luò)如同冰晶雕琢的藝術(shù)品,散發(fā)著微弱的、卻足以刺破這濃墨般黑暗的月華清輝。
蝶翼輕輕扇動著,每一次扇動都灑下細(xì)碎的冰晶光點(diǎn)。其中一枚,正落在她的鼻尖,帶來那抹真實(shí)的冰涼感。
順著蝶翼巨大的輪廓望去,她終于看清了……
自己此刻并未泡在冰冷的潭水里。
而是被側(cè)放在一處相對干燥的、積滿厚厚枯葉和腐植淤泥的崖底石坳中。
旁邊便是那無聲流淌的、深黑色的寒潭暗河,散發(fā)著幽幽寒氣。
一只巨大的、通體如同月光凝聚而成的冰藍(lán)色蝴蝶,正靜靜懸浮在她身側(cè)不足半尺的空中。
祂收斂了大部分輝煌的翅翼,足有成年男子展開雙臂般巨大。流暢優(yōu)美的身體線條仿佛冰雕玉砌,周身縈繞著一層若有若無的、吸收著周圍微弱光線的朦朧月華。而那雙最為獨(dú)特的深紫色菱形水晶眼眸,此刻正低垂著,以一種極其專注、近乎審視的方式,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暴露在破爛衣襟外的肩胛傷口——那枚被玄冰符印貫穿鎖死的巨大傷處。
那目光冰冷依舊,帶著亙古不變的冷漠與洞悉本質(zhì)的銳利,但這一次……似乎……在那冰冷的晶體核心深處,一絲極其細(xì)微的、帶著純粹疑惑的漣漪,在無聲地波動?
白璃甚至能感受到,那巨大的冰藍(lán)色觸須微微向她傷口的方向伸探著,每一次細(xì)微的移動,都帶著極其純粹的神念掃描,將她傷口深處那符印的結(jié)構(gòu)、妖力的掙扎、甚至每一絲痛苦波動的紋理,都一絲不拉地映照入那雙紫色的水晶眼瞳之中。
這種被當(dāng)做一個純粹的、亟待解析的“標(biāo)本”來徹底審視的感覺,讓她頭皮發(fā)麻,殘存的意識在恐懼中縮緊。但她太虛弱了,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只剩下被動承受這份冰冷的觀察。
冰蝶(或許該稱祂為夜辭?)那審視的目光終于從傷口上微微抬起,移向了她被泥污血漬覆蓋、看不出原樣的臉孔。
祂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判斷著什么。然后,一片完整的、邊緣流轉(zhuǎn)著七彩光暈、通體晶瑩剔透如同薄冰的蝶翼碎片無聲地脫落,打著旋兒,精準(zhǔn)無比地飄落到白璃干裂滲血的嘴唇上。
碎片觸碰到唇瓣的瞬間便融入其中,一股微弱卻極其精純、帶著凈化寒意的生命能量順著干渴的喉嚨緩緩流入,不僅滋潤了幾乎燒灼冒煙的喉管,更如同一股冰泉撫慰著她快要崩散的靈魂。
一絲難以言喻的舒適感讓她瀕死的身體本能地放松了一絲繃緊的弦。
那雙深紫水晶般的眼睛將她瞬間極其細(xì)微的、近乎不可能被捕捉的放松反應(yīng)盡收眼底。水晶眼瞳深處那絲困惑的漣漪似乎清晰了一些。
祂巨大的身軀微微向一側(cè)飄浮了一步,月光般的輝光柔柔地灑在她蜷縮著、傷痕累累、沾滿泥濘的身體上。
時間如同那無聲流淌的寒潭暗河。
冰冷的月光蝶翼溫柔地覆在她身體上,卻無法穿透皮肉阻隔去觸碰那些撕裂的傷。那些傷口在冰冷的符印和污濁環(huán)境的侵蝕下,如同附骨的毒蛆,一點(diǎn)點(diǎn)啃食著她最后的生命。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越發(fā)艱難,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砸在那符印冰冷的囚籠上。
她蜷縮在石坳冰冷腐植里的身體,因為失溫而開始難以抑制地微顫。意識在冰冷的劇痛與混沌的黑暗邊緣來回?fù)u擺。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無聲的崖底,黑暗濃稠如墨。只有寒潭水無聲流過石隙的低吟。
夜辭那雙如同深紫水晶雕琢的巨大復(fù)眼中,那如同凝固冰河般的核心深處,極其細(xì)微的、如同微不可察的冰裂紋路般的東西……似乎又多了一道?
祂依舊靜靜懸浮著。月光勾勒出祂巨大蝶翼那完美冰冷如同藝術(shù)品的輪廓。祂的目光卻長久地停留在白璃因痛苦而微蹙的眉心和那蒼白失血的、微微發(fā)抖的唇線上。
然后。
在萬古不變的寂靜凝視中。
祂那巨大蝶翼的邊緣,極其緩慢地,無聲無息地……探出了一根細(xì)長的、宛如冰晶雕琢而成的節(jié)肢狀“手指”。
那指尖比最上等的月魄還要透明潔凈,帶著屬于神靈本身、凍結(jié)萬物的冰冷氣息。緩慢地、帶著一種仿佛要穿透世界法則桎梏般的凝重與遲疑,朝著白璃裸露在破碎衣領(lǐng)外、正微微起伏著、每一次起伏都引動符印劇痛的單薄鎖骨靠近……靠近……
指尖懸停在距離那冰符貫穿處尚有寸許的虛空。
冰冷的指尖四周,空氣無聲地凝結(jié)出細(xì)小的冰棱花。
那股凜冽的寒意近在咫尺,刺激著皮膚。白璃昏沉的意識感覺到這冰點(diǎn)的迫近,身體更加不受控制地縮緊微顫,緊閉的眼睫劇烈地抖動,如同受驚的蝶翼。
夜辭的動作……停住了。
那深紫色的菱形晶體眼瞳深處,仿佛有無形的刻度在測量著那寸許的距離。那根冰晶指尖在無法言喻的凝滯中微微顫了一下。
終究……
那冰晶般的指尖,如同被無形的無形規(guī)則燙到,猛地向后蜷縮!消失在巨大蝶翼邊緣濃郁的月華流光之中。
祂巨大的身軀微微震動了一下,蝶翼上流轉(zhuǎn)的月光似乎黯淡了幾分。
深紫水晶的眼眸中,困惑被一種更深沉、更復(fù)雜的……接近于“掙扎”的冰冷暗流所取代。那目光再次掃過白璃顫抖的身體,仿佛在看一件既誘惑又充滿毀滅禁忌的……藝術(shù)品?
……
暗夜無邊。
石坳里,寒氣滲骨。
白璃終于熬不住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失血的眩暈,在符印又一次劇烈的冰鎖絞痛中,徹底失去了意識。
在她陷入徹底黑暗之前,視野最后殘留的影像是——
懸崖對面絕壁高聳入云、隔絕天光的暗影深處,一點(diǎn)極其微弱、卻極其刺目的、如同滴落煉獄熔巖般妖異的赤金色流光,在濃墨般的夜幕背景下一閃而逝,如同星辰殞滅前的最后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