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溫春芫的指甲深深掐進保鏢的手腕。
指甲縫里還嵌著昨夜琴房的灰燼,
此刻卻像兩排細小的刀刃,
在保鏢的皮膚上劃出月牙形的紅。
保鏢悶哼一聲,
扣住她雙臂的手松了半分。
她趁機一掙,
身體向前傾倒,
動作流暢得像一段被排練過無數(shù)次的芭蕾。
裙擺被海風吹起,
像一只突然展開的白旗。
她赤腳奔向欄桿,
腳底被甲板的碎木片劃開,
血珠在身后留下一串深紅的腳印。
風把她的頭發(fā)吹成一面瀑布,
遮住半張臉,
卻遮不住那雙眼里燃著的火。
欄桿在十米開外,
每一步都像在和時間賽跑,
和自己的身體賽跑,
和海風賽跑。
她攀上欄桿,
身體保持著一種危險的平衡。
海風像無數(shù)只手,
試圖把她扯下去,
她卻像釘在那兒,
紋絲不動。
裙擺被風撕開一道口子,
白布在風里飄揚,
像一只受傷的白鶴,
仍在努力飛。
她閉上眼,
深吸一口氣。
空氣里有海水的咸,
有血的腥,
有火藥的苦。
她把這口氣咽下去,
再吸,
再咽,
直到肺里裝滿整個世界。
聲帶早已撕裂,
但她仍硬生生撕開一道更大的口子。
喉結上下滾動,
皮膚表面沁出細密的汗珠,
混著血跡,
像一串破碎的紅珍珠。
《圖蘭朵》柳兒的詠嘆調(diào)在風中響起:
“Tu che di gel sei cinta……”
你曾被冰所包圍……
聲音尖銳,像一把刀,
劃破夜空,
劃破海面,
劃破所有在場的人的心。
高音拖了整整十二拍,
每一拍都像是一次心跳,
一次刀割,
一次縫合。
第一拍,
她想起母親葬禮上的火,
那火把一切燒成灰燼,
卻燒不掉記憶;
第六拍,
她想起仇渡憂最后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愛,有恨,
有無盡的遺憾;
第十二拍,
她想起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那孩子本該在溫暖的懷抱中成長,
卻成了冰冷實驗的犧牲品。
第十二拍落下,
她咳出一口血。
血珠在空中劃出半弧,
像一道凄美的彩虹,
然后落進海里,
成為最后一個高音的尾奏。
海風繼續(xù)吹,
裙擺在風中飄揚,
像一只不肯屈服的白鶴,
仍在尋找著自由的天空。
海面之下,
夜色比死亡還要深邃。
仇渡憂的右手在水中緩緩展開,
像一朵沉入海底的花,
五指微微顫抖,
卻依然保持著彈奏的姿勢。
沒有琴鍵,
只有水流。
沒有左手,
只剩心跳。
他彈奏的是《月光》第三樂章——
一首母親未完成的絕響,
一首他用生命譜寫的挽歌。
右手五指在海水里屈伸,
每一次動作都像是在觸摸不存在的琴鍵。
指尖在水中劃出一道道波紋,
擊出一串串氣泡,
像是從海底升起的逆向琶音。
每一個氣泡都是一個音符,
在水的壓迫下,
變得脆弱而清晰。
氣泡緩緩上升,
穿過層層水壓,
朝著海面的方向漂浮。
它們像是帶著仇渡憂未竟的心愿,
去尋找那個他永遠無法抵達的地方。
海面上,
溫春芫的血珠在空中劃出一道凄美的弧線,
落進海里,
與仇渡憂打出的氣泡相遇。
“噗”一聲,
氣泡破碎,
血珠也消散,
像兩個世界同時按下休止符。
月光灑在海面上,
碎成一片片銀光,
像是從另一個世界灑落的音符。
它們穿過水面,
照進仇渡憂的瞳孔,
像母親最后的溫柔,
最后一次撫過他的臉。
他閉上眼,
感受著水的包圍,
感受著心跳的減緩。
他的手依然在動,
即使指尖已經(jīng)失去知覺,
即使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水中掙扎。
最后一串氣泡升起,
在海面破裂,
帶走了他所有未說完的話。
他的身體緩緩下沉,
像一顆沉入深海的星,
消失在無盡的黑暗里。
而海面上,
溫春芫的血跡早已被海水稀釋,
唯有月光,
依然在水面上靜靜流淌,
像是為這場絕響,
奏響最后的安魂曲。
火光撕開黑夜,游輪的殘骸在海面燃燒,像一架巨大的黑色鋼琴,鍵位被火焰點亮。
有人看見一架焦黑的鋼琴骨架浮上水面,88鍵只剩87,空缺的中央C被海水填滿,像一顆被補全的心。
溫春芫跪在殘骸上,裙擺被海浪浸透,沉重得像灌了鉛。
她的喉嚨早已啞得發(fā)不出一絲聲音,卻仍用指尖敲擊甲板——咚、咚、咚——四四拍,像在給遠方的仇渡憂打拍子。
海浪涌來,卷起殘骸,又將其拋回。
溫春芫的指尖還在甲板上跳動,像一場無聲的獨奏。
海風把她的發(fā)絲吹成一面旗幟,獵獵作響。
遠處,海平面與夜空交融,月光在水面上灑下一條銀色的路。
海浪涌來,把最后一個高音拖進深淵,也把最后一滴血還給月光。
從此,海面上多了一道無形的譜線。
每當風過,就響起無人聽見的——高C。
是敗筆,亦是絕響。
而他們的故事,
在深藍里,
永遠保持最后一個未完成的全休止。
后記
一年后,江愿的舞蹈教室門口多了一架燒焦的鋼琴,那是賀緣盡從仇渡憂和溫春芫曾經(jīng)的居所廢墟中找回的。
這架鋼琴,帶著時光的痕跡和歲月的沉淀,靜靜地佇立在教室門前,成為這段故事最沉默卻也最有力的見證者。
琴蓋上,一行字被小心翼翼地刻下:“給永遠唱不出高音的春芫。”
這是賀緣盡對溫春芫的緬懷,也是對命運無常的無聲控訴。
溫春芫曾擁有天賦異稟的歌喉,卻因繼父的殘忍行徑失去高音,這一句簡單的刻字,滿是對溫春芫的惋惜與不舍。
出任務前,賀緣盡總會在鋼琴前駐足,放一枝白色桔梗。
白色桔?;ㄕZ為“無望之愛”“純潔的愛”,象征他這份深情卻無可奈何的情感,哪怕知道仇渡憂和溫春芫已逝去,他依然堅守這份情感,未曾忘卻。
于他而言,這架鋼琴與那朵桔梗,便是他與過去連接的紐帶,是他在歲月里對舊日時光的堅守。
賀緣盡堅信,在某個聽不見的平行時空,仇渡憂與溫春芫正合奏《焚琴記》。
一個用左手,一個用嗓子,將未竟的曲子彈奏到??菔癄€。
這信念于他而言,是慰藉,是動力,更是對未來的期待。
他盼望著有朝一日,能在現(xiàn)實里聽見那穿越時空的旋律,能與友人重逢,能親眼見證那未完成的曲子被完美演繹。
這一年里,江愿的舞蹈教室里,鋼琴聲、舞步聲相互交織,奏響了生命的華章。
這聲音,仿佛是賀緣盡心中那未完成的《焚琴記》的延續(xù),是溫春芫未唱完的歌、仇渡憂未彈完的曲的延續(xù)。
它于無聲處響徹云霄,在平靜中激蕩心靈,提醒著大家,生命里的每一個音符,皆有意義。
這后記,是終結,也是開始;是回憶,也是憧憬。它記錄著過去,也承載著未來。
在這故事的終章里,雖有無盡的眷戀與不舍,但更有對未來的美好期許。
生命的舞步,不會因困難而停下;心中的樂章,亦不會因挫折而終場。
只要希望尚存,那未完的樂章,終將在未來的某一天,于世界的某個角落,奏響屬于它的絕美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