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心殿的琉璃瓦上還凝著晨露,令妃扶著宮女的手跨過門檻,絳紫色旗裝下擺掠過青磚地面。她狀似不經(jīng)意地?fù)崃藫狒W邊點(diǎn)翠步搖,“皇上剛在朝會上見了西藏土司,那位巴勒奔大人可真是......”
紫薇正在為乾隆新得的折扇題詩,狼毫筆尖懸在宣紙上方,一滴墨汁無聲暈開。
“說是比武招親不過是個(gè)幌子。”令妃接過金鎖奉上的雨前龍井,茶盞蓋輕叩杯沿,“賽婭公主的眼睛啊,自打昨兒個(gè)爾康射了那幾弓,就沒從福家公子身上挪開過?!?/p>
哐當(dāng)一聲,筆洗被碰翻在案幾上。紫薇慌忙去扶,卻見墨汁順著桌沿滴落在月白色裙裾,暈染成破碎的蝶翼。
暮色四合時(shí),漱芳齋的琉璃宮燈次第亮起。小燕子一腳踹開雕花木門,驚得廊下鸚鵡撲棱棱亂飛?!笆裁垂?!比武輸了就要搶人?爾康是紫薇的!皇阿瑪要是答應(yīng),我就......我就......”
“你就怎樣?”永琪提著食盒跟進(jìn)來,八寶攢盒里還冒著熱氣,“皇阿瑪今早召了傅恒、鄂敏幾位大臣商議,連紀(jì)師傅都被叫去了南書房。”
爾康是子時(shí)翻窗進(jìn)來的。月光透過茜紗窗欞,在他肩頭灑下斑駁竹影。紫薇蜷縮在貴妃榻上,淚痕未干的臉頰在燭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他們說西藏要三百匹戰(zhàn)馬作聘禮?!彼麊蜗ス蛟谀_踏前,握住她冰涼的手,“我阿瑪已經(jīng)在養(yǎng)心殿待了兩個(gè)時(shí)辰了?!?/p>
紫薇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指尖掐進(jìn)他掌心,“爾康,我寧愿......”話音未落,窗外傳來五更鼓響,驚起滿院寒鴉。
朝霞染紅太和殿蟠龍金柱時(shí),巴勒奔的銅鈴腰帶已叮當(dāng)作響。這位高原霸主撫著虬髯大笑:“我們藏家女兒就愛最勇猛的雄鷹!皇上您金口玉言說過,比武勝者可求恩典——”
“土司大人怕是誤會了?!鼻∧﹃浯浒庵?,目光掃過丹墀下低眉順眼的阿哥們,“我大清的巴圖魯,可不止福爾康一個(gè)?!?/p>
話音未落,六阿哥永瑢忽然出列。少年親王蟒袍上的四爪金龍?jiān)诔抗庵徐陟谏x,“兒臣愿為皇阿瑪分憂?!彼ь^時(shí),眉宇間竟有幾分孝賢皇后的英氣,“聽聞賽婭公主精于騎射,兒臣正想討教漠北馴鷹之術(shù)?!?/p>
養(yǎng)心殿的西洋鐘敲響第十下時(shí),小燕子正趴在漱芳齋的琉璃瓦上。她看著永琪匆匆趕往景陽宮的身影,忽然想起那日圍場初見,少年皇子箭袖上的金線云紋也是這樣在陽光下流轉(zhuǎn)。
瓦片上的露水浸濕了旗裝下擺,小燕子卻恍若未覺。她望著宮墻外盤旋的孤雁,忽然輕聲哼起江南小調(diào)。那是紫薇教她的,詞里寫著“山無棱,天地合”。
寅時(shí)的梆子聲尚未敲響,紫禁城東華門外已涌動起朱紅色的浪潮。八十八對鎏金銅鶴香爐沿神武門排開,吐出的沉水香霧將整條長街籠在淡青煙靄中。六阿哥攥著韁繩的手沁出汗來,胯下白馬頸間的青金石流蘇隨著呼吸輕輕晃動——那是去年秋狝時(shí)父皇賞的,此刻倒比主人更顯從容。
宮墻內(nèi)忽地炸開第一串鞭炮,驚起棲在琉璃瓦上的白鴿。蒙古使團(tuán)帶來的馬頭琴聲乘著晨風(fēng)攀上云階,與內(nèi)務(wù)府禮樂房的編鐘清音撞個(gè)滿懷。賽婭的棗紅駿馬踏碎滿地金箔時(shí),六阿哥看見她發(fā)辮間綴著的銀鈴在朝陽下晃出碎星,叮當(dāng)聲竟穿透了鼎沸人聲。
“新娘子過火盆!”禮官拖著長調(diào),滿蒙雙語的唱和像兩股交織的綢緞。賽婭提著繡金馬面裙抬腳,六阿哥瞥見她靴尖的東珠在炭火映照下流轉(zhuǎn)著奇異的光——那是皇上的特賜,此刻倒像是從草原帶來的露珠,將紫禁城的晨光都沁得濕潤起來。
宴席設(shè)在保和殿丹墀,蒙古勇士的摔跤助興正到酣處。六阿哥端著金樽正要飲下合巹酒,忽覺袖口一緊。賽婭借著寬大禮服的遮掩,將個(gè)油紙包塞進(jìn)他掌心,烤鹿肉的焦香混著她袖中草葉清氣撲面而來?!澳銈儗m里的糕點(diǎn)甜得發(fā)膩,”少女的漢話帶著奶酒般的醇厚,“嘗嘗真正的草原味道?!?/p>
廊下銅雀燈臺次第亮起時(shí),戲班正在唱《龍鳳呈祥》。六阿哥望著賽婭與蒙古侍女們圍著篝火跳起安代舞,裙裾翻卷如燃燒的晚霞。她發(fā)間銀鈴與殿角鐵馬共振,竟把紫禁城的暮色都搖碎了,化作千萬片鎏金的蝶,撲簌簌落滿新婚的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