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多瑞咬了咬牙,指了指那人,說道:“小主,這小卓子雖說年紀(jì)尚淺,卻勝在性子敦厚踏實。日后春禧殿里的粗活雜事,盡可交予他去辦,他絕不會有半分懈怠或偷奸?;桓疑龌ɑc子。”
他可不敢將那些背景不明之人挑給柔貴人。倘若柔貴人自己擇中了那樣的人,那就不關(guān)他的事;可由他來挑選,他還那么做,那就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
聽明白了梁多瑞話里的暗示,安陵容滿意的輕輕頷首,笑道:“既然梁總管推薦小卓子,又說他是個老實妥當(dāng)?shù)模俏冶銓⑷肆粝铝?。天色不早了,我就不多留梁總管了。清荷,替我送送梁總管?!?/p>
說罷,她看了清荷一眼。
清荷會意的點頭,這次小主給梁多瑞出了難題,打賞要比之前豐厚些,消了梁多瑞心里的這點疙瘩才行。
“梁總管請。”清荷笑盈盈道。
“奴才告退?!绷憾嗳鹇冻鰝€難看的笑,行禮后便領(lǐng)著剩下的宮女太監(jiān)跟著清荷離開。
竹若自始至終只是靜靜地看著,未曾開口,也未表露任何態(tài)度。不過,她卻悄然對安陵容的機(jī)警與伶俐生出了幾分贊許。
安陵容原本想讓竹若替她挑選小太監(jiān)的,卻又快速否決了這個想法。太后的人,又豈是她能隨意指使的?更遑論想利用太后的人來為自己辦事。這等小聰明,只怕會惹得太后不喜,還是莫要自作聰明,徒增禍端了。
竹若只是奉太后之命來看顧安陵容這胎,并不想摻和春禧殿的事,是以朝窗外看了一眼,輕聲道:“時辰不早了,奴婢去小廚房看看小主的膳食可做好了。”
安陵容知道自己要對寶鵑和小卓子訓(xùn)話,竹若不方便留下,也不愿意摻和,遂笑道:“勞煩姑姑了?!?/p>
待竹若離開,安陵容示意靈之將春禧殿的規(guī)矩說了一遍,就讓靈之將小卓子帶下去,交給魏岑術(shù)調(diào)教。
“小主,奴婢又能伺候你了?!睂汏N欣喜道。
安陵容也是笑得和煦:“真好呀!之前我晉了位分,本想讓你回來,誰知讓靈之去打聽,才知道你去了古董房當(dāng)差。那兒雖然清閑了些,卻是個好去處,知道你有了好去處,我就放心了?!?/p>
“古董房雖是個不錯的地方,可奴婢心里卻日日夜夜盼著能回來伺候小主。這次聽聞梁總管要挑人來服侍小主,奴婢費了不少心思,又托了同鄉(xiāng)說情,這才好不容易被選中,終于有機(jī)會重回小主身邊?!睂汏N怕安陵容生疑,忙將其中的緣由一五一十地交代明白,語氣中滿是懇切與真誠。
“真是難為你花費了如此多的心思。早知道你想回來,上次我就該讓人去問問你,憑白耽誤了這么些日子?!卑擦耆菀荒樃袆?,心中卻直想冷笑。
之后安陵容又故作關(guān)心的提醒道:“方才出去的是竹若姑姑,太后知道我有孕,怕我年輕不知事,特意賜下來照顧我這胎的。你日后可要好好尊敬竹若姑姑,若是不小心開罪了竹若姑姑,連我都保不住你。”
寶鵑神色一凜,忙道:“奴婢知道了。”
安陵容無奈道:“還有一事,你也知道春禧殿原先一直無人住,也沒個掌事姑姑。如今我領(lǐng)著嬪位分例,身邊沒個掌事姑姑也不合規(guī)矩,承蒙皇上看重,將原先在御前當(dāng)差的芳菲姑姑賜給了我。說來讓芳菲姑姑做春禧殿的掌事姑姑有些委屈她了,可這是皇上的意思,我也不能推拒。如今春禧殿的一切事務(wù)都由芳菲姑姑掌管,日后你的差事都由芳菲姑姑安排。待會兒你去找芳菲姑姑,看她安排你做什么吧!”
她先是抬出竹若,接著又搬出芳菲,是為了敲打?qū)汏N,更是為了給她施壓。在重重壓力之下,寶鵑也容易露出馬腳。
果然,寶鵑在聽到安陵容這里又是太后身邊指來的姑姑,又是皇上指來的御前姑姑,心里忐忑不安起來。這兩位姑姑可不是好糊弄的,皇后交代她的任務(wù)還能順利完成嗎?
越想寶鵑越覺得她的任務(wù)只怕難以做到,可一想到弟妹們都在皇后手里,再難完成她也要咬牙硬著頭皮上,否則她和弟妹只怕都會沒命。
“是,奴婢會好好聽從芳菲姑姑的安排,絕不讓小主難做?!睂汏N恭敬道。
安陵容又勉勵了寶鵑幾句,就打發(fā)她下去了。
這時清荷走了進(jìn)來,輕聲道:“小主放心,梁總管那邊奴婢已經(jīng)安撫好了,不會讓他心里留有疙瘩。”
安陵容點頭:“你辦事,我放心。對了,新來的寶鵑從前在我身邊伺候過,不過她背后有主子,我上次好容易才將她打發(fā)離開,這次又來了,想必是她背后的主子要有動作了。你們幾個平日多留心些,看看她想做什么。記得告訴芳菲姑姑一聲,不用對她太過客氣,該怎么做就怎么做?!?/p>
“奴婢明白,待會兒奴婢就告訴其他人?!鼻搴舌嵵氐?“不管寶鵑與她背后的主子想做什么,到了咱們這兒,必是叫她什么都做不成。有咱們那么多人盯著,還能讓她翻出浪來不成?小主放心安胎就是了,不用多費心思在她身邊,有奴婢等盯著呢!”
安陵容被清荷這如臨大敵的模樣逗得一樂,笑呵呵道:“好,那我就不管她了,一切就交給你們了?!?/p>
日子一天天過去,晃眼就到了二月。
雖說時氣已到了二月,可天氣卻并未見暖,這兩日更是一日冷似一日,天空鉛云低垂,烏沉沉地陰暗,大有雨雪再至的勢頭。
果然到了晚上,雪花又密又急,下了一天一夜。
這段時日是安陵容進(jìn)宮以來過得最舒心的日子。首先不用日日早起去給皇后請安,其次也不像剛進(jìn)宮時那樣如履薄冰,再次皇帝對她的寵愛也沒因她有孕不能侍寢就減少,反而因為她有孕,來的次數(shù)還多了些,雖說都是白日里來,可這份看重在宮里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了。
加上有竹若與芳菲在,需要她操心的事也少了許多,就連寶鵑這一個月來都安安分分的,沒跑到她面前說什么不著四六的話,更不敢在春禧殿里作妖。
又因天氣不好,她平日只在春禧殿的院子里走走,并不出宮門,也見不到華妃,更不用聽其他妃嬪的酸言酸語,這日子自然是舒心了。
安陵容這邊過得舒心,沈眉莊那邊就有些水深火熱了。華妃見皇帝與太后都對安陵容這樣重視,她不敢對安陵容如何,也不敢叫安陵容去她宮里聽訓(xùn),偏偏心里還不得勁,就只能可著勁的欺壓與安陵容交好的沈眉莊。
如此一來,沈眉莊就時常會被華妃叫去翊坤宮,打著教導(dǎo)她學(xué)習(xí)六宮事務(wù)的由頭暗中磋磨,這也讓沈眉莊有苦難言。
當(dāng)然了,除了沈眉莊,侍寢次數(shù)如今在宮里能排進(jìn)前三的富察貴人也躲不過,三不五時也會被叫到翊坤宮研墨、抄經(jīng),只是頻率沒有沈眉莊高罷了。
沈眉莊知道華妃此舉有遷怒之故,但她也沒因此便對安陵容生出怨懟之心來,依舊隔三差五來春禧殿陪不能出門的安陵容說說話。
每當(dāng)安陵容問起此事時,沈眉莊也只是笑著含糊而過,不想安陵容懷著孩子還要擔(dān)心她,更不想安陵容自責(zé)。
對于沈眉莊的這份心意安陵容自是領(lǐng)了,不再追問她被華妃磋磨的事,轉(zhuǎn)而想了別的法子來回報沈眉莊的心意。
既然沈眉莊屢次提及孩子之事,心中亦盼著能早日懷上子嗣,那么侍寢的次數(shù)增多,遇喜的幾率自然也會隨之提升。
于是,在皇帝來陪安陵容用晚膳時,她便有意無意地在閑聊時提及沈眉莊幾句,夸贊沈眉莊的品性。大約幾次里會提起一兩次,次數(shù)多了就太刻意了。
每當(dāng)這時,皇帝往往就會翻動沈眉莊的牌子,召她去養(yǎng)心殿侍寢。
反正她如今也不能侍寢,皇帝翻誰的牌子于她而言都一樣。與其翻別人的牌子,還不如翻沈眉莊的。沈眉莊得寵一些,對她也是有好處的。
夜里,雪漸漸小了。
碎玉軒里,小允子同小連子掃好庭院的積雪,身上已是濡濕了,凍得直哆嗦,嘴里嘟囔著“這鬼天氣”,又忙忙地下去換了衣裳,與浣碧流珠一起在暖閣里烤火。
甄嬛坐在炕榻上,正低頭繡著手帕上的黃鸝鳥。隱隱聽得遠(yuǎn)處有轆轆的車聲隨著風(fēng)聲傳來,心下疑惑,抬頭朝一旁烤火的小允子看去,輕聲問道:“碎玉軒地處偏僻,一向少有車馬往來,怎的這深夜了還有車聲?”
小允子回道:“回小主,這是鳳鸞春恩車的聲音?!?/p>
鳳鸞春恩車是奉詔侍寢的嬪妃前往皇帝寢宮時專坐的車。
甄嬛有些愣住:“按說這個時辰妃嬪應(yīng)該已經(jīng)去養(yǎng)心殿侍寢了,怎么還會有鳳鸞春恩車的聲音?”
小允子低頭小聲道:“皇上有時政務(wù)繁忙,翻牌子的時辰晚些也是有的?!?/p>
浣碧為甄嬛理好絲線,忽然問道:“小姐,你說這鳳鸞春恩車?yán)镞呑氖钦l?”
甄嬛淡淡道:“不管是誰,都與咱們無關(guān)。”
話落,再沒有人作聲,屋子里一片靜默,只聽見炭盆里畢剝作響的爆炭聲、窗外呼嘯凜冽的北風(fēng)聲和攪在風(fēng)里漸漸遠(yuǎn)去的車輪之聲。
這是甄嬛第一次聽到鳳鸞春恩車的聲音,那聲音聽來是很美妙的。她不知道這車聲一路而去會牽引住多少宮中女人的耳朵和目光,這小小的車上會承載多少女人的期盼、失落、眼淚和歡笑。
很多個宮中的傍晚,她們靜靜站在庭院里,為的就是等候這鳳鸞春恩車能停在宮門前載上自己前往皇帝的寢宮。
甄嬛想起小時候在窗下念的《阿房宮賦》,有幾句此刻想來尤是驚心……
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遠(yuǎn)聽,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盡態(tài)極妍,縵立遠(yuǎn)視,而望幸焉,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
三十六年,恐怕是很多女人的一生了!盡態(tài)極妍,宮中女子哪一個不是美若天仙?只是美貌,在這后宮之中是最不稀罕的東西了。
每天有不同的新鮮的美貌出現(xiàn),舊的紅顏老了,新的紅顏還會來,更年輕的身體、光潔的額頭、鮮艷的紅唇、明媚的眼波、纖細(xì)的腰肢……而她們一生做得最多最習(xí)慣的事不過是“縵立遠(yuǎn)視,而望幸焉”罷了。
在這后宮之中,沒有皇帝寵幸的女人就如同沒有生命的紙偶,連秋天偶然的一陣風(fēng)都可以刮倒她,摧毀她。
而有了皇帝寵幸的人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恐怕她們的日子過得比無寵的女子更為憂心。
在她看來,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得寵的妃嬪們更害怕失寵,更害怕衰老,更害怕有更美好的女子出現(xiàn)。
如果只有寵而沒有愛,帝王的寵幸是不會比絹紙更牢固的。可愛情,恐怕是整個偌大的帝王后宮之中最最缺乏的東西了。
宮中女子會為了地位、榮華、恩寵去接近皇帝,可是為了愛情,有誰聽說過……
這些思緒在甄嬛腦海里不停翻涌著,讓她只覺得腦中酸漲,忙放下手中的針線對浣碧說:“那炭氣味道不好,熏得我腦仁疼,去換了沉水香來?!?/p>
浣碧略一遲疑,道:“小姐,這月分例的香還沒拿來,已經(jīng)拖了好幾日了,明天奴婢就去回沈小主去!”
甄嬛心下明白,必定是內(nèi)務(wù)府的人欺她無寵又克扣分例了,遂道:“眉姐姐已經(jīng)為咱們擔(dān)待得夠多了,這些小事不要再去煩她!隨便有什么香先點上吧。”
接下來連著幾日春寒反復(fù),這乍暖還寒的時氣最是容易生病,安陵容因此被限制著不許出門。
倒春寒過后,時氣漸暖,御花園的花也競相開放。
這日,寶鵑扶著安陵容站在廊下,看著柔和的春陽以及春禧殿庭院中綻放的花朵,寶鵑笑道:“一連下了許久的春雨,如今天氣總算放晴了。這兩個多月小主一直悶在屋里,不曾出門走動,臉色看著都有些蒼白了呢!如今小主腹中龍?zhí)タ鞚M四個月了,太醫(yī)也說胎氣穩(wěn)固,不若趁著天氣晴好,小主去御花園走走,曬曬太陽,氣色也好些?!?/p>
是啊,安生了近三個月,天氣好了,想來皇后的“病”也快好了,用不了多久應(yīng)該就能出來了。安陵容正想著皇后還有多久能出來,就聽到了寶鵑的這話。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寶鵑,心下冷笑,憋了兩個多月了,終是按捺不住了?
恐怕是這段時日她一直窩在春禧殿不出門,又有竹若與芳菲嚴(yán)防死守地盯著,寶鵑一直沒機(jī)會慫恿她出門或者做點什么,著急了吧。
這不,天氣才放晴,就迫不及待想讓她出門去走動了。
只要出了春禧殿的門,便有漏洞可鉆,也容易發(fā)生意外。比如她不小心踩到石子滑倒,再比如被不長眼的宮人撞到……
總之,只要她答應(yīng)出門去走走,那就會有無數(shù)的意外等著她。
見安陵容不說話,寶鵑又道:“御花園里的花已經(jīng)開了不少,風(fēng)光正好,小主可要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