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驕第一次見風(fēng)荷月，是在忘川河畔的千年蓮池。

她剛渡完雷劫，妖丹不穩(wěn)，化出的九尾還帶著焦痕，正趴在池邊舔舐傷口，就見水面浮起一朵巨大的白蓮花，花瓣層層展開，露出里面坐著的男子。他白衣勝雪，眉眼清絕，指尖捻著片荷葉，垂眸看她時，眼里盛著的不是打量，而是某種近乎悲憫的溫柔。

“赤狐一族，千年才出一個九尾，”他聲音像浸在水里的玉，“傷得這樣重，不怕魂飛魄散？”

謝長驕炸了炸毛，尾巴豎起來防備：“關(guān)你什么事？”她是妖獸，他身上卻帶著凜然仙氣，分明是道門修士，偏生要管妖族的閑事。

風(fēng)荷月卻笑了，指尖輕彈，一滴露水落在她最痛的那條尾巴上，灼痛感竟奇異地消了?！拔沂剡@蓮池千年，見慣了生離死別，”他說，“你若信我，可在此處療傷。”

謝長驕最終還是留了下來。她發(fā)現(xiàn)風(fēng)荷月從不出蓮池，每日只對著池水打坐，偶爾會摘片荷葉遞給她，那葉子能安神定魂，比她尋遍萬妖谷的靈藥都管用。她漸漸放下戒心，會繞著他的蓮座跑，會把捕來的螢火蟲塞進(jìn)他袖袋，看他無奈地任由那些小蟲子在白衣上點點閃爍。

“你為什么總待在這里？”有次她趴在他膝頭，數(shù)他垂落的睫毛。

“我在等一個人?！彼讣夥鬟^她耳后的絨毛，“也在等一個結(jié)局?！?/p>

謝長驕不懂，她只知道，每次靠近他，妖丹的躁動就會平息，連帶著五百年的戾氣都淡了。她開始貪戀這份安寧，甚至忘了自己是被道門追殺的妖，忘了他本該是斬妖除魔的修士。

直到那天，百余名修士踏碎蓮池的結(jié)界，為首的長老指著她厲喝：“風(fēng)荷月！你竟與妖為伍，忘了門規(guī)，忘了你發(fā)過的誓嗎？”

風(fēng)荷月將她護(hù)在身后，白衣在劍氣中獵獵作響：“她未傷一人，何罪之有？”

“妖性本惡！”長老祭出法器，金光刺得謝長驕睜不開眼，“你護(hù)她，便是與整個道門為敵！”

謝長驕猛地掙脫他的手，九尾張開，赤色妖力如火焰般暴漲：“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她沖向那群修士，卻被風(fēng)荷月拉住。他掌心傳來刺骨的涼意，她這才發(fā)現(xiàn)，他白衣下的皮膚，正一點點變得透明，像要融進(jìn)身后的蓮池。

“長驕，”他看著她，眼里的溫柔碎成星光，“我守的不是蓮池，是當(dāng)年放你一條生路的自己。”

她這才想起，三百年前她還是只幼狐，被修士追殺，是一個路過的小道童偷偷放了她，還給了她一片帶著清露的荷葉。原來那就是他，原來他為了護(hù)她，早已破了道心，耗損仙元，守在這蓮池贖罪，也贖罪。

金光落下的瞬間，風(fēng)荷月將她推入蓮池深處。她在水里看著他被劍氣穿透，看著他的身體化作漫天光點，融入那些盛開的白蓮花。那些蓮花突然瘋長，花瓣層層疊疊，將整個蓮池封得密不透風(fēng)，替她擋住了所有追殺。

后來，謝長驕再也沒離開過忘川河。她守著那片蓮池，看著春去秋來，看著白蓮花開花落。只是再沒有哪朵花里，會坐著那個白衣的人，會笑著遞給她一片帶露的荷葉。

偶爾有晚風(fēng)吹過，池面泛起漣漪，像極了他當(dāng)年拂過她耳后的指尖，輕得像一聲嘆息，卻在她心頭，刻下了永世不滅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