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端午前一日，又恰逢高考最后一天的傍晚。天空灰蒙蒙的，夾雜著幾縷燥熱，令人心煩意亂。

就剩最后一分鐘了，考場上，過半考生的生物試卷上還留著幾個空格，標志著這次生物遺傳的計算題又考倒了一大片人。唯獨坐在第二組第二桌的半大少年微笑著放下了筆，從容不迫，頗有一種王者氣度。

這種自信，令坐在上首的監(jiān)考老師暗暗稱奇。他是教生物的，這次的考卷對他來說亦有難度，可為何眼前這個面龐略顯稚嫩的少年會如此自信？出于好奇，他飛快地瞄了一眼少年的準考證——居然是他？監(jiān)考老師的面上不禁露出了了然的表情，怪不得??！他的眼里不覺有了一絲笑意，恰好撞入了少年清澈的眸子里，目光交錯了一瞬，他又立即將目光轉(zhuǎn)向別處。

正在這時，考試結(jié)束信號發(fā)出，考生們紛紛停筆，并用壓卷石將試卷、答題卡、草稿紙壓住，靜坐在原地等待監(jiān)考人員收卷。收卷畢，考生們有序離場。

剛出考場，一幫考生就像羈鳥歸林，紛紛倒起了苦水。

“我說那個監(jiān)考老師真忒巒氣（不爽）也！考試就剩最后一分鐘了，他居然露出了那種詭異的微笑，真是眼頭木屑（呆頭呆腦）！他以為這次生物卷子很簡單??？！”一個男生一出考場就罵罵咧咧起來。

一旁的同學小聲嘀咕：“沒準人家是對我們考場那個穿白衣服的笑呢？”

“真是晦氣！”另一個同學接上了話茬，“真可怕！我早就看出那個監(jiān)考的不是什么好人，沒準是看上那個倒霉的小男生了！”

走在前頭的是正在復盤剛剛考試內(nèi)容的少年。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有注意到身后傳來的細細碎碎的議論聲。

“斑竹（班長），斑竹！”一個高大的男生急急地追了過來，在少年肩頭上猛擊了一拳，“你這次考得怎么樣??？有把握上岸不？我聽歷史班的人問了大咱兩屆的落英學姐，這次的歷史考題比她們那一屆的還難——而且，我聽說，這屆的復讀生比咱應屆生還多！”

“哦？是嗎？”少年回頭淡淡一笑，“我正想過后找?guī)讖埥衲旮呖嫉奈木C卷練練手呢！”

“牛！”高個子男生驚掉了下巴，“不愧是咱們年級第一！”頓了頓，男生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咱們蘇中的理綜成績被蘇北的天一壓了那么多年，這下終于有機會報仇雪恨了！斑竹?。∧憧墒俏覀兲K中理綜一雪前恥的希望??！”

“少溜須，多讀書！”少年嗔道，“還有，我說過，在外面不要叫我斑竹?！?/p>

“好的，斑竹。啊不——”高個子男生慌忙改口，“好兄弟，你這次打算報哪所學校?。俊?/p>

“我想……”少年清澈的眸子里流轉(zhuǎn)著淡淡的哀愁，最后化作了一聲嘆息，融化在悶熱的空氣中。他的記憶似被菱形格子分割成了無數(shù)塊碎片，每一片都有一個秋水凝眸的小姑娘。薇薇啊……他的心仿佛被千萬個碎片扎中，秋水冷冷的眸子里蓄滿了淚水，一絲鮮血緩緩地流出了他的唇角，而后，在對面男生的驚呼聲中，他向后栽去。

對面的男生慌忙扶住了少年，打算背他去醫(yī)務室。突然——

一個雙馬尾的女孩急匆匆地跑來，撞在了他的胸口上。他正想對她說一句：“怎么這么不小心？”卻聽她丟下一句：“俞陌，把藥給云生學弟。”說著，她便化作一道光走了。俞陌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手上多了一個白玉藥瓶，心道：這位落英學姐可真不簡單。難道沐落英學姐還有別的身份？不過懷疑歸懷疑，好兄弟更重要，他自動忽略了落英學姐對少年的稱呼，趕緊從玉瓶里倒出一顆藥丸，放入少年口中。

藥丸入口即化，味道雖有些苦澀，然不久后便有柔柔軟軟的白氣滌蕩著少年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他感覺全身輕盈起來，各處的暗疾也在緩緩痊愈，他進入了一種空靈的狀態(tài)。他緩緩吐氣，清淺的藥香縈繞身側(cè)，不覺心境空明。

他緩緩眝目，看向一旁的俞陌，道聲“多謝”。俞陌卻道：“你不用謝我，而應該感謝沐學姐，是她把這瓶藥給你的。”

少年正欲說些什么，忽然聽到背后傳來一道女聲：“你也不必謝我，我亦是受人所托?！?/p>

少年回頭想問清楚，卻聽上空傳來一道聲音：“拿好這瓶藥，日后你自會明白?！痹捯魟偮?，少年只覺一陣清風拂過，那個聲音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斑竹，我先回去了。”俞陌把藥瓶推進少年懷里，又對少年揮了揮手，便像風一樣地離去了，徒留少年怔在原地，回想著剛才的事情。

唉……罷了，不想了，先回去吧。少年心中微嘆，隨即拋開紛亂的思緒，踏上歸途。

振衣歸去，纖塵不染，白衣只影翩翩。半大少年微笑著離開了考點。

他的眉眼雖未完全長開，然而那眉宇間的自信、那舉手投足間的貴氣，令人不禁想起了“荷靈辰施，傳質(zhì)天儀”這句話?；蛟S，這就是所謂的王者風范吧。

人們常說：“為帝者孤，作皇者寡”，可他好像不是這樣的，或許，是因為他可以俯首看蒼生吧。他雖在高山之巔，卻可以平視蕓蕓眾生，這也是夫子對他的影響。

少年姓趙，名棠華，小名皇甫云生。但他最為人所熟知的名字卻是皇甫圣。

皇甫圣今年十二歲，高三，年紀輕輕，就擔任過蘇州中學學生會主席，在校內(nèi)舍他其誰？“狀元不倒”“才子無雙”“神童”“天才”……這樣的詞語，卻已不足以形容他的絕艷驚才，于是乎，人們發(fā)明了“東方天才狀元郎”這一花名。

皇甫圣，作為古城姑蘇的孩子，山靈水秀，自然地靈人杰。生長于斯，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于一身，焉得不秉清明靈秀之氣？

其家學淵源，耳濡目染，故彼雖幼，卻早已于科研領(lǐng)域嶄露頭角。精技擊，武藝純熟，劍俠之名，江湖中人無不知。更兼其溫文爾雅，滿腹詩書，故深得師長信任，同窗喜愛。

炎夏，日暮里，客舍。白衣少年正在翻來覆去地研究著學姐給他的白玉藥瓶。

“沒有說明書……”白衣少年嘟噥著，“莫非是修仙小說里的玉魄丹？還是那凝光丹？”

突然，他靈光一閃，將白玉藥瓶翻轉(zhuǎn)了過來，果見瓶底鐫刻著一行小楷：“□□□贈”。前面三個字是那人的名字，只是被人有意磨去了?？磥?，天機不可泄露??！

少年長嘆一聲，忽覺百無聊賴，于是，自去查了今時高考的文綜卷，像考試那天一樣，像對待理綜卷一樣，認認真真，廢寢忘食而答。而后又校對答案，評分。

隨后，少年看了一眼掛鐘，打開口袋里揣著的那個表蓋上印著一個雙瞳剪水的小姑娘的懷表，取出其中的一枚戒指，轉(zhuǎn)動上面的白寶石，一架古琴立時浮現(xiàn)在眼前。

薇薇……他的雙眸頓時蒙上了一層水霧，無語淚千行。神癡癡，意昏昏。

攘皓腕，飛纖指，蕩心志，發(fā)幽情。憯懍慘凄，愀愴傷心，含哀懊咿，不能自禁。商弦斷，不成曲調(diào)，清音挽不回離人散，恨，恨，恨！

舍琴而嘆，揮毫潑墨。毫端蘊秀，筆走龍蛇。手揮珠玉，墨凝云露。執(zhí)筆低頭書小楷，日記一篇立時完。擱筆長嘆淚千行，蕭郎輾轉(zhuǎn)不能眠。三更已盡方才睡，芳魄悠悠入余杭。

昏昏睡去，魂游余杭之勝地。忽聞環(huán)佩相鳴之音，又聞低吟淺唱之聲，和以游子獨吟：

月照疏桐空庭晚，玉簫吹徹影空寒。

孤衾不眠簾半卷，倚窗空怨淚闌干。

“玉簫吹徹影空寒”，那是余杭嗎？一想到這，少年的睡意頓時一掃全無。他細細地回憶著：日暮里彈《廣陵散》時的弦折，以及夢中那朦朧又熟悉的嗓音，似曾相識。似曾相識的夢影如散落的碎片般，拼成了那個嬌小的背影。

“薇薇……是你嗎？”少年喃喃自語，淚水，打濕了置于竹枕邊的玉佩，打在玉佩流蘇上穿著的相思豆上。忽然，一道白光沖破了黑暗，一室光亮。少年驚訝地發(fā)現(xiàn)，枕邊的長生玉佩上現(xiàn)出幾行小楷，寫道是：

千觴醉月心上秋，絡(luò)緯啼寒夜闌珊。

懨懨病懶魂無緒，西樓聞笛不成眠。

又有蘇繡樣工筆畫一：西樓月滿，一女子于月下自飲自斟，縱千觴也無法消她眉間愁，眼中淚。她懨懨無緒，淚光點點灑瀟湘。那眉眼，恰似她。

“妹妹，我終于找到你了。”少年輕輕地說著，自此情系浙大。

過了幾日，各大媒體沸騰了：“江蘇物理類高考狀元：總分735，語文135，數(shù)英物化生全滿分，天才少年，為何非浙大不可？”再加之他拒絕專訪，只解釋了一句“舊愿未了”，并不多言半句。故，一時間，滿城風雨。

有人說他不思進取、貪圖安逸；有人說他狂妄自大，嘩眾取寵；有人借機痛批當代教育的弊端；有人說他一時沖動，此舉顯然是失智之舉……但他的朋友們，卻同情他為情所困而產(chǎn)生的逆反心理，悄悄地寫信安慰他不必介意。

他的心暖暖地痛了起來——為這些溫暖心靈的來信。于是，他帶著友誼，用堅持自我，擊碎了流言的桎梏。他堅持勤工儉學，讀萬卷書，行人生萬里路。不為功名累，只為了守護自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