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白衣少年閉目跽坐于蒲團上。他的周身懸浮著一張琴,一把劍。月光如水般淙淙瀉下,令他周圍的一切都變得虛幻起來。
魂魄離體,悠悠飄蕩,他進入了一種奇妙而空靈的狀態(tài)。這是他一直在修的一部功法:《大夢千秋》。通過“大夢千秋”,他可以魂穿異世,在各個時空中修煉內(nèi)功,修習武藝。
他的魂魄來到了山中,飛到了一間木屋前。風動紗牖,他看見木屋中也有一個白衣少年正在舞劍。寒光閃閃,劍氣如霜。矯若游龍,翩若驚鴻。木屋中的少年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他,倏然轉(zhuǎn)身,與他對視。
這一對望不要緊,他頓時感覺對方眼里似乎有一個漩渦,將他吸了進去。
不過他很快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因為他知道,這只是無數(shù)平行時空中自己的身體。
“有進步。棠華不如與你的伊娜師姐對練一下?”穿著荔色大氅的白發(fā)青年笑望著他,語氣溫和。
“唯。”他微微一禮。待他直身后,一個玄衣女子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
察覺到背后有無形的槍意向他逼近,他繃直了脊背,持劍反手一擊,霜刃與銀槍對撞,立時便有霜華落地,他被震得后退了幾步,而玄衣女子紋絲不動,甚至連鬢發(fā)也絲毫未曾亂。
“能接我一槍,還不錯?!毙屡拥恼Z氣毫無波瀾,她又轉(zhuǎn)向白發(fā)青年,“夫子,還要繼續(xù)嗎?”
“不必了。你回去休息吧。我有話要和棠華交代?!鼻嗄昕粗?。
玄衣女子見狀微微頷首,便行禮離開。青年和少年目送女子離去。
白發(fā)青年帶著白衣少年來到了一個房間里。白發(fā)青年揮手讓他坐下,給他續(xù)上了一杯茶。白衣少年謝過青年,抿了一口茶,低聲開口:“夫子可有什么要交代學(xué)生的?”
“莫為情困,莫要自苦,莫忘來處,莫失初心?!鼻嗄臧醋∷募绨颍Z重心長地叮囑。
“學(xué)生曉得了?!彼鹕硇卸Y。
他正欲向夫子告別,突然,眼前的場景一陣變幻,他又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里。
“夫子……”他喃喃自語,“可是,‘莫為情困,莫要自苦’又是什么意思呢?”
罷了,不想了。今晚早點休息吧,明天就要去浙大了。白衣少年將劍和琴收回戒指里,又將戒指放進懷表里收好,再將高數(shù)課本墊在竹枕下,把長生玉佩用絨布包了,放在竹枕旁,闔目進入了夢鄉(xiāng)。
麻衣如雪一枝梅,笑掩微妝入夢來。
“叔夜,叔夜。”一個軟軟糯糯的雪團兒撲進了他的懷里。青絲劃過他的臉頰,柔軟,好似一縷清風,帶著桃花的芬芳。
“嗯?”他微微低頭,恰好撞入了一雙宛若鏡湖般澄明的水眸,懷中的小姑娘穿著素雪絹裙,秋水凝眸,面如桃瓣,顏如舜華。
真像啊……薇薇,是你嗎?望著那雙熟悉的眸子,他的心宛若被濃霧籠罩的清晨,浸沒于淚水里。
只是……相望卻不相識,你好像不認得我了……我不是什么叔夜,我是你的云生哥哥?。『谘劾锏臏I緩緩流下。
“叔夜,叔夜,你別,你別難過……”小姑娘慌亂地拭去他眼里的淚水,“長樂,長樂以后再也不這樣了……”
“長樂?”他敏銳地察覺了不對勁的地方,“你說你是長樂我是叔夜?”
“對??!你還答應(yīng)教我彈《廣陵散》呢!”小姑娘雙手叉腰,昂起頭,氣鼓鼓地說。
“可我不是叔夜??!而且我答應(yīng)要教的人不叫長樂……”他的語聲漸低,低到最后幾乎聽不清了。他沒有繼續(xù)往下說,害怕會傷了面前那個小姑娘的心。
“你……”小姑娘失落地看著他,最后帶著落寞的眼神離開了。
為什么我拒絕了這個小姑娘我會如此心痛?可我明明只答應(yīng)了教薇薇彈《廣陵散》呀。
他忽覺心痛難已,鮮血溢出嘴角。他掌燈一照,見地上有一口血,不禁把一片昂揚的心盡皆灰了。
常言道:少年吐血,年月不保。想到這,他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晨光熹微,東方既白。一夜無眠,他形容憔悴。
匆匆吃完早飯,收拾好行禮,檢查好一切后,他踏上了前往余杭的路。
到了校園后,他碰到了幾個舊友,寒暄幾句后,為首的俞陌一拳捶上他的肩膀:“斑竹,這次的班委競選你參不參加?。俊?/p>
“那些東西都是虛的,我打算保研?!鄙倌臧變舻拿纨嬌嫌幸唤z倦色,“我真的累了?!彼聪蜻h處的被霧靄籠罩著的教學(xué)樓,又說了句:“我想解脫了……”最后一句實在太輕,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恍若風過無痕,饒是俞陌就在他身邊,也沒聽清他在說什么。只是他眼底的悵然還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誒?你小子不會沒休息好吧?”俞陌擔憂地看著他。
他說聲“沒事”,便揮手與俞陌他們作別,整整衣裳,轉(zhuǎn)過身,走了。
俞陌他們嘆息一聲,便去尋找各自的宿舍了。
南華園。一個銀色頭發(fā)扎成雙馬尾,有著憂郁的大眼睛,面如秋荷,長相甜美的女孩和一個目似明星,臉若梅瓣,鬢若刀裁,長相清冷的玄衣女子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
“你以身入局,強行改變他們的結(jié)局,是會遭到反噬的?!毙屡涌粗p馬尾女孩道。
“伊娜,在我沐落英的世界里,我即天道?!彪p馬尾女孩輕咳一聲道,“我不愿看著他們被丑化、弱化、物化。就算神軀盡毀、身死道消、不入輪回又如何?我的世界由我來守護,不合理的世界意識由我來對抗。”
“這天道,是時候該換人了……”玄衣女子沉吟道,“我助你!”
不提落英和伊娜離開此地去了何處,且看白衣少年此刻如何。
湖心亭中,白衣少年正全神貫注地復(fù)習著第二天新生代表的發(fā)言稿。
兩刻鐘后,白衣少年起身前往宿舍樓,發(fā)言稿雖未完全背得,然而大概也能對付過去了。他不禁失笑,若是當時少考幾分,是否會省卻了這些麻煩事。不是他自矜,而是高中那三年實在發(fā)言怕了。既要考慮領(lǐng)導(dǎo)的要求,又要考慮同學(xué)和老師的感受,費時費力還不一定討好。
恰是開學(xué)第一天,師生代表發(fā)言和軍訓(xùn)動員大會同日進行,當晚,各班又選舉班干部,白衣少年忙得腳不沾地,差點沒逃過再次當選班長的命運。幸虧俞陌主動站出來,向大家說明了情況,他這才逃過一劫。
開學(xué)的第二天,軍訓(xùn)正式開始。雖然他百般推辭,還是沒能逃過被同學(xué)推選被教官任命為他們班動作示范講解員的“悲慘”命運。教官說自己看過他高中時軍訓(xùn)的示范視頻,能者多勞,自己自然要任用賢能。女生說他長得養(yǎng)眼,他來示范,她們訓(xùn)練的時候會更有動力。俞陌那幫男生說他高中體測成績最好,示范非他不可。其他被蒙在鼓里的男同學(xué)也紛紛附和。他終于推辭不過,無奈接下了這個任務(wù)。他暗自腹誹:俞陌,你可真是朕的損友啊!
在軍訓(xùn)中,站軍姿、隊列訓(xùn)練、臥倒、匍匐前進、打靶訓(xùn)練、軍體拳、匍匐刀、弓步扇、棍棒術(shù)、劍術(shù)、射箭、投擲等都是家常便飯。
其時暑氣未消,熱浪鋪面,每個學(xué)生或是訓(xùn)練得滿身大汗,或是在匍匐前進時一身泥垢,或是在唱軍歌時唱啞了嗓子。他們白凈的臉龐或是曬得黑紅,或是滿面塵灰,或是在軍體拳對練時摔得鼻青臉腫。人人盡力,個個盡心,只為磨練自己、證明自己,超越自己。其中,當然少不了白衣少年與他們同甘共苦的感召力,但更重要的是他們都在為自己拼。為了自己的未來,為了不泯然于世,也為了自己的驕傲……
為期四周的軍訓(xùn)終于落下帷幕,白衣少年獲得了“優(yōu)秀學(xué)員”的稱號。
站在領(lǐng)獎臺上,他望著冉冉升起的五星紅旗,唱著國歌,心中思緒萬千。
突然,略有些干燥的風吹來了遠方的稚嫩童音:“我長大了要參軍,報效祖國!”
流星,是你嗎?他一時恍惚了,隨即,淚眼蒙眬。
如果不是因為一時失足,哪會有綿綿無期的悔恨。如果當時,他沒有這樣,他們之間,是否不會那般結(jié)束……
他突然心痛難已,腥甜涌出喉頭,眼前一黑,直直地栽了下去。
一旁的俞陌嚇壞了,忙扶住他,還掐了掐他的人中,見他毫無反應(yīng),料想他已意識不清了,忙抱著他,沖進了醫(yī)務(wù)室。
“心病還須心藥醫(yī)。讓他好好休息一下吧?!贬t(yī)生在為白衣少年做了檢查后,叮囑道。
一縷孤魂在茫茫的混沌中艱難前行,在濃厚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中艱難求索,不斷碰壁。不知過了多久,一縷微光穿透了透明的魂體,一星微芒開辟了鴻蒙,他的眼前忽然變得一片光亮,他似乎回到了兒時。
那是一個秋晨,他正在給一個梳著垂掛髻,穿著水白紗裙,雙瞳剪水的小姑娘講豬八戒的故事。忽然,敲門聲響,小姑娘好奇地歪過頭,盈盈地笑望著他:“肯定是漂亮姐姐來了!”說著,她不顧自己腳上沒穿鞋,就飛快地跑到門邊,透過貓眼往外望去。
他無奈一笑,起身追上她,彎下腰替她穿好鞋子,又戳了戳她的臉:“薇薇,你又不穿鞋子了,當心凍著?!?/p>
“哥哥,”她戳了戳他的胸口,甜甜地笑著,軟軟糯糯地開口,“我看到叮叮姐姐和流星哥哥了!”
“好。哥哥去開門?!彼_了門,果見星叮二人站在門外。
“當當當當當!”穿著桃紅色衣裙,扎著干練馬尾的叮叮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興奮地從背后變出了一個食盒,“你們兄妹倆都在??!猜猜我給你們帶了什么?”
“可是江陰的特色小吃?”他試探地問道。
“沒錯!”叮叮朝他豎起了大拇指,項上的銀色項鏈閃爍著激動的光芒,“這是我們江陰的特色美食——肉釀面筋!”
“叮叮做了八個,我們四人,一人兩個,剛剛好!”流星興奮地揮著小拳頭。當察覺到另外三人都在看著他時,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嘿嘿一笑。
“謝謝叮叮姐姐!”小姑娘懂事地跑到廚房,為大家拿來了碗筷,然后和大家一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肉釀面筋呈球狀,一筷子扎下去,頓時肉汁四溢,醬汁在細膩的白瓷碗中蜿蜒成針魚的形狀。輕啜一口,口感飽滿醇厚,令人回味無窮。
“叮叮姐姐,下次我們請你和流星哥哥吃飯呀!”小姑娘迅速地收拾碗筷,對星叮說。
“真可愛??!”叮叮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好呀,下次我和流星來嘗嘗你們的手藝?!?/p>
“哥哥姐姐,我們今天去藝圃玩吧?!闭斝嵌6艘丶視r,小姑娘突然指著地圖上的一個位置,給他們看。
“可是,爸爸媽媽今天又沒有回來……”小姑娘旁邊的哥哥有些沮喪地撇撇嘴,“薇薇,咱們明天再去好不好?”
“不是不是?!毙」媚镂⑿χf,“哥哥,我昨天聽說藝圃那邊剛剛修了一個陀螺對戰(zhàn)盤,剛好我們幾個去看看?!?/p>
“哇!”流星開心地跳起來,“太好了!”
“行啊?!彼难鄣组W過一抹柔色,“那我們準備好就出發(fā)?!?/p>
“咱們拼車去吧?!倍6Uφ艉舻穆曇繇懫?。別看她年紀小,玩手機卻不賴:“面對面加群,方便以后聯(lián)系。這次打車費、門票費啥的我出了,咱們輪著來?!?/p>
“好啊。”另外三人都同意了。
很快,他們到達了目的地。叮叮大手一揮,拿出數(shù)張百元紅鈔,想也不想地就遞給司機,司機嚇了一跳,忙告訴他們,一共只要二十元。叮叮聽了,尷尬一笑,忙從粉綠挎包里湊了四張五元的交給司機,司機這才放心地開車走了。
“叮叮姐姐,咱們還是低調(diào)一點吧?!毙」媚锢《65氖郑穆暤?。
“薇薇妹妹莫怕,姐姐我可是跆拳道紅帶,沒幾個人打得過我。”叮叮高傲地仰著頭。
他們說笑著進了園中。但見園中銀杏葉落,片片金黃宛若小扇般鋪滿地面。秋風吹過,鋪地落葉翩翩起舞。
他們步著秋色走了一段不長不短的路,終于看見一個造型古樸的大圓盤,與周圍的湖光山色渾然一體。
原來,這個對戰(zhàn)盤以落霞紅為底色,輔之以木蘭色,遠遠望去,宛若一片火紅的楓林,層林盡染。
“好漂亮的對戰(zhàn)盤啊!”四人贊嘆道。
“薇薇,不如讓你的哥哥和流星比一場?”叮叮挽著小姑娘的手臂,笑著提議道。
“好呀?!毙」媚锕粗约腋绺绲牟弊樱窈镒右粯拥踉谒砩?,“云生哥哥和他比一場唄?!?/p>
“調(diào)皮?!鄙眢w的接觸使他微微顫抖,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她的頭,微嗔,“多大了,還要抱——不是說,在外面不要叫我‘云生哥哥’嗎?”說罷,他輕輕地把她放了下來。
“對了,這么長時間了,我們還不清楚你們兄妹倆的真實姓名呢,能否告訴我們一下,以便我為你們設(shè)置備注?”叮叮撲閃著大眼睛,微笑著詢問。
兄妹倆對視了一眼,看著與對方交疊在一起的手背,又瞥見一旁的叮叮捂嘴偷笑,不禁紅了臉,各自退開一步,背過身去,佯裝不理對方。
“好啦。我先說吧?!倍6H套⌒σ?,“我姓丁,名叮叮?!?/p>
叮叮眉眼彎彎,又用手肘碰了碰旁邊的流星:“他呀,叫流星,聽他爸爸說,他出生的時候,正巧有一場流星雨。哦。對了,叔叔的名字叫流年。”
“叔叔姓‘水’還是姓‘流’?”小姑娘好奇地看著流星。
“我爸爸當然姓‘流’啦!”流星雙手叉腰,“我媽媽的名字叫‘符月明’?!?/p>
“‘似水流年’‘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fù)’,流星,你們一家的名字真好聽!”他微笑,“我叫皇甫圣?!?/p>
“我叫藍琉璃?!毙」媚镂⑽⒁恍Γ蛐嵌6松斐隽耸?。雖然兄妹倆因為媽媽的叮囑,并沒有告訴星叮二人他們的真實姓名,但云薇兄妹還是將他們當作了最好的朋友。
四人圍成一圈,相互把手掌搭在對方的手腕上。這時,神奇的一幕出現(xiàn)了:他們的腳下,出現(xiàn)了一個太極圖,在他們的頭頂上,火龍和冰鳳飛上高空。
剎那間,天地失色。
天**然烏云密布,緊接著,一道閃電劈下,似乎要震碎這對龍鳳圖案。
天道震怒!
云生見狀,忙一揮手,一個能量罩迅速護住了四人。在安撫好其余三人的情緒、將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后,他孤身一人持劍凌空而起,飛向那道閃電。在接近那道閃電時,他猛地拔劍朝那道閃電一斬——
“咔嚓——”,細細密密的裂紋爬滿了劍身。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中的劍竟然碎了,而那道閃電居然絲毫未損。
一道威嚴的聲音在空中響起:“天意不可違,逆天改命,天必殛之!”
又有一道紫色的閃電籠罩了他的全身,漸漸將他吞沒。
“當心!”正當他快要消散時,兩道女聲同時響起。一時間,時空逆轉(zhuǎn),他那逐漸變得透明的身體重新凝實,手中的劍也恢復(fù)如初。
“抱歉,我們來遲了。你沒事吧?”一道關(guān)切的聲音響起。
他回頭一看,看見了一個長相甜美的雙馬尾女孩和一個長相清冷的白發(fā)玄衣女子。女孩左手捧著一卷書,右手拿著一支筆。書封面上寫著“□□夢憶”,前兩個字被她的手擋住了。而玄衣女子的右手執(zhí)著一桿梨花飄雪、寒氣懾人的銀槍。
“云生多謝兩位姑娘相救?!彼騼蓚€女孩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快帶你的朋友離開此地。這件事不是你能參與的?!彪p馬尾女孩焦急地說。
他答應(yīng)了一聲,匆匆謝過兩個女孩,立即叫上其余三人離開了藝圃。
路上,他恍恍惚惚地聽到兩個女孩的對話——
“天哪!這□□簡直是丑化,好嗎?落英姐,你快改?。∥?guī)湍銓埂酢酢酢酢酢?!”是玄衣女子的聲音,只是其中幾個關(guān)鍵詞模糊不清了。他心中一懔,忙放慢腳步、集中精神去聽。
“這□□抹黑得太嚴重了,我每改一個字就會被那個人刻意抹去,根本改不了??!怎么辦???……有了,既然改不了結(jié)果,那就改過程,這樣剛好對上□□?!笔悄莻€雙馬尾女孩的聲音,可惜,任他怎么集中精神,也聽不到那幾個刻意被屏蔽的字。
“‘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有些東西,終究改變不了,包括他們幾個的命運……”一聲幽幽的嘆息傳來,可惜沒人聽見。
舉手分道去,各各還家門。
那時,琉璃五歲,流星和叮叮六歲,皇甫圣八歲。
他們四個經(jīng)常在一起切磋陀螺,互相請教陀螺修理技術(shù),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
經(jīng)常是他和流星切磋陀螺,小姑娘和叮叮一個負責帶蘇州的小吃,一個負責修理陀螺。當然,有時,小姑娘也會和流星切磋陀螺,他也會和叮叮討論如何修理陀螺。其余的時間,他會給自家小姑娘和星叮他們開小灶,幫助他們學(xué)習。有時,四人也會聚在一起討論廚藝。
因為他和流星玩陀螺時經(jīng)常一比一整天,小姑娘就常常帶著一個食盒,變著花樣給他們帶好吃的。小姑娘總是微笑地看著他和流星吃東西時的樣子:細嚼慢咽的雅與狼吞虎咽的俗。她的眼睛好像湖水一樣,平和而淡然。
清燉獅子頭、松鼠鱖魚、櫻桃肉……當然還有碧螺蝦仁。
碧螺蝦仁瑩白如玉,卻又帶著碧螺春的清香,“盤中忽眼明,脫襁白玉嬰”,陸游這句詩雖是形容苦筍的,但用在此處,倒也莫名貼切。
他多么希望時光可以永遠停留在此刻,可惜世事難料,這樣的時光一去不復(fù)返了……
物換星移,歲不淹兮。
陽光透過層層綠葉,點灑在綠茵上。如洗碧空上無一絲纖云,透出秋的燥熱。
他抱膝獨坐蕭疏籬畔,秋水冷冷的眸子中含著憂郁。
盈盈淚光里,他仿佛又看見那個手腕上系著雛菊手鏈的小姑娘甜甜地喚他“云生哥哥”,蹦蹦跳跳地向他跑來。
小姑娘褪下手鏈,遞與他,笑著問:“云生哥哥,我編的手鏈好看嗎?”
他淺笑著開口,眉眼溫柔:“很好看。”卸下一切面具,柔情似水。
可是命運弄人,因為不久前,他的母親因為父親的事郁郁而終。臨終前,母親緊緊拉著他的手,囑咐他一定不要讓妹妹知道這件事。他含淚應(yīng)下。
其時臨近中考,他強忍悲痛,一邊獨自帶著妹妹,一邊抓緊復(fù)習,終于以市第一的成績考進了蘇中,不但免了學(xué)雜費,還收到了一筆獎金。
此后,他就一邊加緊學(xué)習,一邊利用課余時間勤工儉學(xué),維持他和妹妹的生活所需。本以為再這樣堅持一段時間就能熬過去了,可是,一場意外打破了這表面的平靜。
當妹妹哭著告訴他,自己被人“欺負”時,他怒不可遏,暗暗籌劃起了復(fù)仇計劃。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換上夜行衣,提著青霜劍,潛入了那些小混混的藏身地。趁他們熟睡,他一劍斬了下去,如霜劍氣瞬間將那些人的手腳筋脈一并斬斷,哀號聲、叫罵聲、質(zhì)問聲此起彼伏。
真是聒噪!他的眼中浮現(xiàn)出嗜血的紅光,周身散發(fā)著魔氣,心中有一個聲音一直告訴他:“割了他們的舌頭,殺了那些家伙,就再也沒有人會傷害你的妹妹了?!?/p>
而另一個聲音則告訴他:“‘凡有作案,必有痕跡?!阒皇菫榱私o他們一個教訓(xùn),并不是為了犯罪。所以,收手吧,你也不想年紀輕輕就鋃鐺入獄、前程盡毀吧?”
第一個聲音輕蔑地問對方:“前程有妹妹重要?你真是個懦夫!”
兩個聲音還在繼續(xù)爭論著,他周身的魔氣也愈來愈濃厚。
“墮魔吧!”暗處,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令人毛骨悚然。
“像第一世那樣……”那個聲音繼續(xù)蠱惑著,“你將會變得更強……”
“哎喲喲,那不是鐘馗道長嘛!堂堂道長不去捉鬼,反而淪落到在這里煽風點火了?”來人的語氣中帶著似有若無的諷刺,“也是哦,都改換門庭、改姓‘東鄉(xiāng)’了,自然是心里有鬼咯?!?/p>
“沐落英,你又壞我好事!”那人咬牙切齒,“別以為你是□□□,我就不敢動你!”
“哎喲喲,東大總管好風光??!”來人笑得花枝亂顫,“為人鷹犬的感覺不錯吧?”她又向那人所站的位置瞥了一眼:“夾著你的尾巴趕緊滾,再讓我看到你搞什么小動作,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抹除了?沐落英看著消失得無影無蹤的那人,秀眉微蹙,不好,那只是他的化身,他的本體不在這里!
她又望了一眼被魔氣籠罩的少年,輕聲說道:“對不起,我只能幫到這了……有些心結(jié),必須由你自己解開。否則,就算是我,也改變不了你的命運。”
說著,她化作一縷清風,離開了此地。
許是那縷清風吹醒了他,他眼中的猩紅逐漸消退,雙目變得清明,他周身的魔氣也隨之淡去。他深吸了一口氣,仔細地清理了現(xiàn)場的痕跡,踏上歸途。然而,他卻在回家的途中,因為腹內(nèi)紊亂的氣息而生生地咳出了一口血。
“黑暗的種子終究還是在他體內(nèi)埋下了?!彪[在暗處的女孩幽幽一嘆,“也許只能……”
“雖然我們之前及時救下了她,并抹去了那些傷痕,可是被‘欺負’的陰影還是成為了她的夢魘……”一旁的玄衣女子也擰起了眉頭,“只怕,他們兄妹倆還要經(jīng)歷很多磨難。這恐怕就是修改□□的代價吧?!?/p>
“這□□□真是昏特哉(昏頭昏腦)!”雙馬尾女孩憤憤不平,“整天吹頭怪腦(發(fā)癡),想出這種什物巴索(莫名其妙)的□□糊弄□□,真是作內(nèi)個老孽(罪過)!”
“哎……罷了,咱們還是盡可能地再幫他們兄妹倆一把吧。至于能不能掙脫□□的束縛,那就要看他們自己了?!毙屡优牧伺碾p馬尾女孩的肩頭,嘆息道。
同樣的,他自然也沒有聽到兩個女孩的對話。
匆匆回到家中,他看著趴在窗臺上望著星空,偷偷抹眼淚的妹妹,心疼之余,急忙把她抱了下來,摟在懷中輕聲安慰。
他低聲給她唱起了歌:“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笨粗鴳阎械拿妹脻u漸入眠,他微微一笑,為她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本以為,時間會撫平一切的傷痕,直到某一天,妹妹失蹤了,他也徹底崩潰了。
事情是這樣的:在手刃仇人之后,他給妹妹轉(zhuǎn)了個學(xué)??墒?,不知是不適應(yīng)還是受之前那件事的影響,原本活潑開朗的妹妹變得越發(fā)沉默寡言,厭學(xué)情緒也越來越嚴重,原本恢復(fù)得差不多的先心病也頻繁復(fù)發(fā),還經(jīng)常求自己幫她請假,帶她去蘇中學(xué)習。
雖然他也因此發(fā)現(xiàn),妹妹在文史類方面的天賦比自己還好,蘇中的老師和同學(xué)們也非常喜歡妹妹,對她很友好。妹妹也因此越來越喜歡蘇中,越來越不想回之前剛轉(zhuǎn)的那個學(xué)校去。但是,他心里的不安也越來越強烈,總感覺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fā)生。
原來,請假去蘇中旁聽,一次兩次還好,時間久了,妹妹那邊的班主任自然對妹妹有了不好的印象。在他每次幫妹妹請假的時候,都會陰陽怪氣一通,而且越說越難聽,絲毫不愿聽他求情的話語。他無奈,只好跟妹妹商量此事。妹妹看著他為難的神色欲言又止,最后,不情不愿地答應(yīng)了。
那時,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那是妹妹失蹤前最后的求助。
那天,他在體育課上領(lǐng)跑時,突然吐血昏迷。等醒來以后,他去妹妹所在的小學(xué)接她,卻發(fā)現(xiàn)妹妹不見了!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試了一切的方法,卻再也尋不見她的身影……
思緒飄回,他又看見流星歡笑著從他面前跑過,內(nèi)心漸漸被苦澀占據(jù)。他攥緊了手中的“極光天馬”,任由陀面上的凸起嵌入了自己的掌心里,硌得生疼。
“嘿!皇甫圣!來玩呀!今天可是周末,別整天悶坐著了!”剛剛離去的紅衣男孩不知何時又折返回來,高舉著“圣焰紅龍”,上面一閃一閃的幸運星刺痛了他的眼睛。
這是他媽媽送給他的吧——可惜我再也見不到媽媽了……他的眸中不禁劃過一絲黯然,語氣中也染上了淡淡的失落:“我不跟你玩了。你以后不要再找我玩了?!?/p>
但面前的紅衣男孩眸中一閃而過的失落還是刺痛了他的心:“待會兒若是輸了,你又要在明姨懷里哭鼻子了……”就知道刺我的眼,欺負我失去了母親又失去了妹妹……這句話他倒是沒有說出口,他本就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又經(jīng)??桃鈮阂肿约旱呢撁媲榫w,總是自己默默地承受著一切,也不愿開口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脆弱之處。久而久之,他的情緒面具就越來越重,他內(nèi)心的陰影也越來越深,逐漸吞噬著他的內(nèi)心,令他在不知不覺中變得面目全非。
“我才不是小哭包呢!”紅衣男孩有些生氣地攔住他的去路,“我今天非跟你比賽不可!”
他攥緊了手中的“極光天馬”,陀尖的凸起在他的掌心烙下了深深的印痕,尖銳的刺痛使他煩亂的心緒平靜了些許,混沌的意識在這一刻變得清明。他強壓著想給那人一拳的沖動,努力讓自己的語氣盡可能地變得溫和:“過幾天再說吧——對了,我今天忘記幫明姨買菜了,這些錢你替我還給你媽媽吧。流星,不要再整天玩陀螺了,回家多陪陪你媽媽吧?!?/p>
“好吧?!绷餍墙舆^那幾張五顏六色的鈔票,失落地離開了。
流星離開后,他獨佇在花樹下,彼時桃花已敗,徒留得滿院凄迷。
他眼中含淚,一遍一遍地默念著:“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麍笾拢惶熵铇O!……民莫不谷,我獨不卒!”直到嗓子沙啞為止。
未飲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內(nèi)成灰。
他悶悶不樂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把頭埋在被窩里,任由淚水濡濕了被窩。
約定對決的日期很快到了,地點就在藝圃。
清晨,天空帶著點灰蒙蒙的藍,草色略有些枯黃。對戰(zhàn)盤后是迭迭假山,假山石像一只惡魔,垂眼,張著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獠牙,十分可怖。
對戰(zhàn)盤前,姍姍來遲的紅衣男孩左手微握成拳,放在胸前,右手舉起“圣焰紅龍”,將陀面朝向不知在想什么的他:“速戰(zhàn)速決吧!我今天答應(yīng)了媽媽,早點去陪她,可沒空跟你磨磨蹭蹭地對決。”
他垂眸看著被秋色鋪滿的對戰(zhàn)盤,左手漸漸攥成了拳,內(nèi)心漸漸被煩躁和愁緒充滿。
是啊,憑什么他失去了一切,而有的人卻身在福中不知福,整天只知道玩玩玩?!都要去醫(yī)院看媽媽了,還不能把陀螺放一放,就這么貪玩?!那可別怪他撕碎那家伙的笑容了!
他斂去眸中的憤恨與不甘,抬眸,卻又被“圣焰紅龍”陀面上的金色光芒刺痛了眼。
幸運星啊……可為什么他沒有這份幸運?好想摧毀??!黑暗的念頭又在他的心頭升起。酸澀、痛苦、不甘,種種情緒涌上心頭,他的眼底不禁又劃過一絲黯然。
“呵呵。”他垂眸掩去眼底落寞,冷哼一聲,將“極光天馬”拋起又接住,將陀面朝向紅衣男孩,“那就讓我將你秒殺吧!”
“嘿!”雙方同時拉動齒條發(fā)射器,松手,兩只陀螺就落入對戰(zhàn)盤中。
霜華落地,烈焰燎原。
兩只陀螺高速旋轉(zhuǎn)著,陀尖摩擦出橘黃火花。白色陀螺落在外圍,帶過藍白流光;紅色陀螺落在中央,劃過橙紅長弧。
雙方陀螺劃出兩個交錯著的圓圈,戰(zhàn)刃擦出零星火星。幾次碰撞后,“圣焰紅龍”稍稍落了下風。
很快,便可以復(fù)仇了罷……他麻木地想著,盯著對戰(zhàn)盤中的陀螺,嘴角微微勾起,眼中的柔情消散殆盡,只余冷漠。
對面的紅衣男孩似乎迫切地希望速戰(zhàn)速決,軟糯的聲音染上了幾分焦灼:“圣焰紅龍,我們使出絕招吧!流星飛焰!”
“圣焰紅龍”周身涌起氣浪,好似在湍急水流中投下一顆石子掀起的巨瀾?!笆パ婕t龍”口吐烈焰,化作紅色排浪,涌向“極光天馬”。
他只是冷漠地伸出手,五指微微張開:“幻影裂空!”
“極光天馬”周圍涌現(xiàn)藍色漩渦,像極了他眼底的情緒——那是一種消弭了所有理智和惻隱的仇恨和冷意?!皹O光天馬”手持利劍,將所有的力量匯于劍鋒,刺向“圣焰紅龍”。
“圣焰紅龍”漸漸不敵,在“極光天馬”疾風驟雨般的攻擊中左右攲斜,搖搖欲墜。
紅衣男孩看著對戰(zhàn)盤中的情況,擔憂地呼喚己方陀螺的名字:“圣焰紅龍……”
這時,一陣手機鈴聲響起,他愣了愣,“極光天馬”的速度因此明顯放慢。他看見紅衣男孩拿出那個背面鑲嵌著金黃五角星的紅色手機,接聽電話。當聽到電話里的內(nèi)容時,紅衣男孩的面上明顯浮現(xiàn)出了焦灼之色。他注意到了,心猛地一揪??墒?,他的惻隱之心只維持了短短的一瞬,便又化作了無盡的冷意。他仿佛一個冷酷的審判天使,執(zhí)行著冰冷的裁決:這是對你貪玩的懲罰,流星……
“極光天馬,繼續(xù)攻擊!”他的雙目陡然變得猩紅,周身也源源不斷地冒出了魔氣。他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一般,指揮著“極光天馬”繼續(xù)發(fā)動攻擊,誓要將對方的陀螺摧毀。
紅衣男孩見狀,張大了嘴巴,面露驚恐,眸中滿是不可置信:“我們認輸了,你快住手吧!為什么還要發(fā)起進攻?”
“呵呵?!彼湫茁?,語氣涼薄,“流星,你的陀螺根本不配繼續(xù)留在對戰(zhàn)盤上!”
“不要??!它可是我最重要的伙伴!圣焰紅龍,快逃!”望著窮追不舍的“極光天馬”,紅衣男孩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恐懼和擔憂,急切地呼喚著“圣焰紅龍”,希望它能回來,避開這致命一擊。
但他仍不愿放過流星,指揮著“極光天馬”繼續(xù)追擊。
這時,“圣焰紅龍”似感應(yīng)到了紅衣男孩的呼喚一般,突然爆發(fā)出了極強的力量,仿佛整個兒地燃燒起來。它飛快地拉開了與“極光天馬”的距離。
怎么可能,轉(zhuǎn)速明明已經(jīng)慢下來了,為什么會……他不能置信地望著流星的陀螺,猩紅的眸子忽然清明了些許。他忽然意識到,是流星對陀螺的熱愛讓“圣焰紅龍”重新振作起來。
不要!“極光天馬”,停下來!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他在心底焦急地呼喚著自己的陀螺。
他抱著頭,渾身顫抖,雙目一會兒猩紅,一會兒清明,他整個人被魔氣籠罩,十分可怖。他努力抵抗著心底的黑暗,可惜無濟于事。當心底最后一縷光明被黑暗吞噬時,他便成了他最不想成為的怪物——嗜殺的魔君。
第一世墮魔的時候,前世毒發(fā)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毫無理智的鬼魔吧?一個嗜殺的瘋子。他已經(jīng)完全不認得面前的那個摯友,那個紅衣男孩,那個也曾溫暖了他生命的流星了!只知復(fù)仇,不問其他。
相思入骨,執(zhí)念成魔!
“極光天馬”感受到他強烈的殺意,當即向“圣焰紅龍”展開了更加凌厲的攻勢。
“極光天馬”和“圣焰紅龍”時而在對戰(zhàn)盤外圍上演著追逃大戰(zhàn),時而又在對戰(zhàn)盤中心對碰幾次。在激烈地對碰中,金色的光芒籠罩了整個對戰(zhàn)盤。而后,金色的光芒逐漸淡去,“極光天馬”和“圣焰紅龍”同時倒飛出去。
在他驚訝的神情中,“極光天馬”擦肩而過,飛出了對戰(zhàn)盤。對面的紅衣男孩雙目圓睜,瞳孔震動,卻看到“圣焰紅龍”破碎了,跌落在對戰(zhàn)盤的中心。
“圣焰紅龍……”紅衣男孩急急地奔過去,卻被對戰(zhàn)盤的邊沿絆了一下,撲倒在對戰(zhàn)盤中。他捧起破碎的“圣焰紅龍”,淚水一滴一滴地砸在上面?!斑€能修的,一定可以修理好的!”紅衣男孩的聲音染上了哭音,嗚嗚咽咽,又將破碎的“圣焰紅龍”往懷中攏了攏。
他拾起陀螺,漠然地瞥了一眼仍跪在對戰(zhàn)盤中哭泣的紅衣男孩,想說什么終究沒有說,只是淡漠地離開了。
復(fù)仇結(jié)束了,他的眼睛逐漸恢復(fù)清明。只是,為什么他會感覺心臟隱隱作痛?心口傳來鈍痛的感覺,無盡的空虛感籠罩了他的全身。他回頭望向藝圃的方向,視線卻被突如其來的雨簾阻隔。心中頓時升起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他隔著雨幕,仿佛看見流星墜入無盡的深淵。他伸手想拭去流星的淚水,可是指尖卻觸碰到了無盡的虛空。
終究是,毀了啊,悔了??!
恍惚中,他陷入了某種幻境中,看見“極光天馬”同樣碎成了無數(shù)塊碎片,無數(shù)塊碎片狠狠地扎入了他的心臟——萬箭攢心的感覺。
可是,他又有什么資格難過呢?終究是,他先傷害了流星,才會有此果報。誰也逃不過。他凄然一笑,血淚相和流。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記得第二天他就知道了明姨仙逝的消息,他昏昏然地度過了一整天。
只記得,從此流星臉上再也沒有了笑影,他再也沒有見到那個紅衣男孩。
神情恍惚,意緒彷徨。
意識長久地彷徨于混沌和清醒之間,忽聞玉碎之音,清清泠泠,似月落寒潭。
眝目之時,恍不覺身在何方。他驚覺自己仍跽坐在蒲團上,映入眼簾的是一身荔色大氅,如瀑的白發(fā),他的夫子——穆非,此刻正背對著他,按吟猱推,抹挑勾剔,彈著《廣陵散》。夫子的背影,在西風里顯得有些蕭瑟。
曲終,余音裊裊。夫子緩緩起身,負手而立。良久,夫子緩緩轉(zhuǎn)身,面向他。他看見,夫子的眼角不知何時凝固著一滴淚。
他垂頭,正恓惶,卻聽夫子溫和的聲音從他頭頂響起:“棠華,你可知夫子過去經(jīng)歷了什么?”
“學(xué)生……不知。還請……夫子賜教?!彼椭^,不敢與夫子對視。
“你已經(jīng)猜到了,不是嗎?”白發(fā)青年注視著他的眼睛,“抬起頭來,棠華。”
“喪妻之痛……”他哽咽了,“囹圄之困……黍離之悲……榆次之辱……不虞之隙……”說完這一切后,他已淚流滿面了。
“棠華,你始終無法超脫,始終困于過去。你的琴技之所以無法再進一步,不是你沒有天賦,也不是你不夠努力,更多的是因為你始終困于你的心結(jié)!”夫子的語氣逐漸變得嚴厲,“你始終不肯承認,你當年因心魔爆發(fā)而毀掉‘圣焰紅龍’,其實是在懲罰那個無能為力的你!你總想保護你在乎的人,可是,沒有凈化黑暗面的你,根本保護不了任何人,還會傷了他們!”
“可是,夫子,我只是不甘心……”他絞著手指,咬著唇,臉色發(fā)白。
“你沒法面對那個無能的自己,沒法面對挫折給你帶來的負面情緒,你們脆弱的友誼,終究毀于你可憐的嫉妒。是也不是?!所以你會固執(zhí)地認為流星‘身在福中不知?!?,還只知道玩,一點也不公平。對不對?!你的偏見害了你,也害了流星。你需要明白,這個時代,早已不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了!只要是正當?shù)呐d趣愛好,都是平等的,都值得我們尊重!”白發(fā)青年的聲音如一記醒木,敲在他的心上。
“夫子,我明白了?!彼粗装l(fā)青年,深深一禮,“我會努力彌補我的過錯的!”
“過而能改,善莫大焉。”白發(fā)青年微微頷首,“回去吧。莫要困在你的心魔里?!?/p>
說罷,白發(fā)青年一揮手,四周的場景如幻境般寸寸崩滅,他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里。
“斑竹!”他聽見俞陌焦急地呼喚聲,清晨的陽光灑在他的眼簾上,輕咳一聲,他醒了。
“斑竹,你居然睡了三天!這可不像你??!”俞陌打趣道,“還好這幾天是小長假。真是擔心死我了!來來來,跟我講一下,你這幾天夢見了什么?我聽你說了好幾天的夢話?!?/p>
“就不告訴你!”他微微一笑,“誰讓你之前‘出賣’朕的?”說完,他一溜煙下床跑了。
“皇甫圣!你給我站??!”俞陌笑著追了上去,“你還吃不吃飯了?”笑鬧聲傳遍了整個病房。陽光灑在一前一后奔跑的兩個少年的身上,如此美好。
“希望他這次是真的明白了。”雙馬尾女孩和玄衣女子相視一笑,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