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劉嬋玥來到了未央宮。她要告訴榮恒他母親的死訊。
此刻,榮恒坐在窗邊讀書,聽到劉嬋玥來了,他宮中的宮人們都跪了一地。而他,卻好像置若罔聞,在窗前安靜地讀書。
“你們都下去?!?/p>
“是。”
宮人們下去之后,劉嬋玥平靜地走到榮恒的面前。“聽說孤被刺傷的時候,你從未央宮一路跑到了長樂宮。”榮恒還是在看書,沒有理會她。劉嬋玥慢慢地蹲下身子,眼神向上瞟。他也沒有多認真在閱覽,只是想要極力讓注意力集中在書本上而已。
“你騙我?!?/p>
“沒有啊?!眲全h嘆氣:“那天忽然看到刺客們沖向宗相,孤一時不忍心....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孤已經(jīng)擋在了宗相的面前,肩膀受傷了!”
榮恒閉著眼睛,冷聲回答:“在你眼里,我和宗胤是不是一樣?都是你盤上的棋子?”
“你和宗胤眼中的孤是不是都差不多?!眲全h彎下腰,雙手放在大腿上,宛如一個天真活潑的少女?!澳銈儼?,因為不了解,所以當我面容無辜地放大我的瞳孔,你們就以為我是驚慌。當我眼含熱淚訴說往日的沉痛時,你們以為脆弱的我還在為不可挽回的舊事傷心。你們以為我所求的只是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你們悲憫這樣的——脆弱、單薄、敏感、可悲、無助的我,你們懷疑,這樣的我,如何立足于你們所構成的強權世界?”她歪了歪頭,同情地看著他越皺越緊的眉心?!澳阌袥]有后悔,當初沒有殺了我?”
榮恒咬牙,眼中的鋒芒仿佛要將她萬箭穿心。劉嬋玥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臉?!罢f話啊,攝政王。孤在等著你的諫言?!?/p>
榮恒咬著下唇,憤怒的神色更惹得劉嬋玥喜歡?!澳憔筒慌拢谪分勒嫦??”
“有誰會讓他知道呢?攝政王你嗎?你是派遣刺客的嫌疑人,而孤是親自為他擋了一劍的人,你覺得他會更加相信誰?他若是以后知道便知道吧,那時候孤已經(jīng)將他的羽翼都拔光了。沒有翅膀的雄鷹,如何飛呢?”
衣服在榮恒的緊攥之下褶皺得像個廢紙。
“早就和你說了,讓你盡早想通,你還能做孤的君后??涩F(xiàn)在君后也換人來當了,你只能當孤的側室。那個高貴的位置你坐慣了,不知道還能不能習慣給人做側室。”
榮恒的睫毛眨了幾下,像是暴風雨中努力飛行的蝴蝶。他開了開口,眼睛茫然地看著她?!澳銥槭裁匆_我?我站在你這邊。”
“我受不起。”
榮恒開口,又想要說什么:“......”
劉嬋玥湊到他的跟前,右手攥著他的衣襟,將他拉到她的面前?!澳愫煤没貞浺幌?,我們什么時候是一邊的?你想要的不過是把所有人踩在腳下,然后若無其事地站在我們的身體上,說一句——‘啊,踩到你們了,對不起?!瘜幔俊?/p>
榮恒的眼中有水光。“你,想讓我如何?”
“從今往后,聽孤的。孤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然,孤把你貶為庶人?!?/p>
“.....那就把我貶為庶人?!?/p>
“你都承認我是陛下了,何必這么倔強?”
“我意已決.....”
“別傻了,你知道庶人過得是什么日子嗎?你錦衣玉食慣了,能忍受得了庶人的生活嗎?”
榮恒目光堅定地看著劉嬋玥?!皹s恒一生,有愧于江山社稷,有愧于陛下。請陛下——”
“你住口!你要是從現(xiàn)在起就聽孤的,孤什么都可以給你!你何必要去做一個庶人!”
“榮恒決心已定?!?/p>
劉嬋玥又著實被榮恒氣了一通。沒想到做了這么多,他還是不愿意聽她的嗎?到底是什么原因讓他這么倔強呢?即便被貶為庶人也不愿意聽她的?
榮恒繼續(xù)說:“只是家母阮氏,慈悲良善,一心牽掛陛下。還請陛下不要將榮恒忤逆陛下一事告知家母,也請陛下.....好好照料家母余生。榮恒不孝,不能照料——”
“不必了?!眲全h閉著眼睛,嘆息一聲?!皹s夫人,已經(jīng)于昨晚,過世了。”
殿中頓時陷入一片死寂,榮恒眼中空空?!皠e再戲弄我了.....”
劉嬋玥抓起桌案前的紙筆丟給他:“你姑姑榮妙卿進宮來告訴孤這件事的,不信,寫信問她?!?/p>
榮恒的身子僵住了。他輕輕地搖頭,又往后坐了一下,好像前方的世界無時無刻不在拿著刀劍刺傷他。
劉嬋玥問道:“你還有什么話要說的嗎?”
好大一會兒沉默,久到讓劉嬋玥懷疑時間在這個世上是不存在的。許久的寂靜之后,榮恒低沉的聲音傳來,透露著堅決的意味?!澳銡⒘宋??!?/p>
“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有別的意思?!睒s恒此時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敖K此一生,我行走于世,都如同行尸走肉.....所做之事,都違背心愿.....所念之人,也已經(jīng)不復存在。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還要活著......”
“你整天就和孤對著干就算了,現(xiàn)在還敢尋死覓活——”榮恒想死,還沒有那么容易,她非要讓他跪下來求她!“好,既然你決心要死,那孤成全你。”劉嬋玥好奇于榮恒的反應,可他卻雙眼空洞,什么表情都沒有??墒撬约翰恢溃绞沁@樣,越是想讓人在他的眼中塞滿了欲望?!肮聲涯愦蛉氲乩?,過幾天,孤親自送你上路?!?/p>
榮恒的睫毛顫了顫,卻還是堅定地點頭,心如磐石。劉嬋玥也不氣,胸有成竹地看著他?!皹s恒,我等著你。等你向孤下跪求饒的那天?!?/p>
榮恒好像徹底臣服于命運一樣,面對滔天巨浪,也不再掙扎。這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