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宋元,字昭遠,寓意志向高遠,是我的舅舅安陽侯給我取的
舅舅常言,我是玉面將軍英國公與安陽侯府膽最大之小姐的麟兒,該有“明德昭昭志在千遠”的氣度。確實,我那父親,乃威風(fēng)赫赫、聲名遠揚四方的英國公宋墨;我那母親,則是風(fēng)姿卓絕、堪稱絕代佳人的安陽侯府七女陸婉月
我自幼便在竇昭姨母的書塾里讀書,教我的陳先生聽說是才高八斗,博學(xué)古今,的確,我在他的教導(dǎo)下,未來有一片大好前途
我的父親與母親,是整個京城中羨煞旁人的最恩愛的一對夫妻
聽說他們年輕時,一起走過了很多
母親向來無所畏懼,毅然決然地追隨父親前往福亭。沿途之上,她協(xié)助父親破解了諸多疑案。歸來之后,二人始終相互扶持,不離不棄。即便父親中毒,命不久矣,他仍為母親籌謀好所有的退路。而母親只是緊緊攥著他的手,一步也不肯后退,堅守在父親身旁
這些事情,很顯然讓父親和母親之間的感情更深一層
我自小見到的長輩夫妻不少,恩愛的也很多,舅舅和舅母那一對,還有我的許多姨母和姨夫,可誰也沒有我父親和母親恩愛
我們家的孩子只有我,還有一位小妹妹,不像舅舅還有姨母們家,子嗣眾多,我也曾經(jīng)問過母親,為什么我只有一個妹妹
還記得那個時候父親會用筷子敲我頭,說他舍不得我母親受生產(chǎn)之苦,有我還有小妹兩個孩子便已足矣
我注意到每逢家宴時,姨母們總會比姨夫們落后一步。夫子教導(dǎo)過,丈夫為尊,在與丈夫同行時須慢上半步。但我的父親和母親卻不是這樣,他們永遠并肩而行。若母親走得慢了,父親還會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去牽住母親的手,然后笑著罵她懶,怎么走到這般慢?
小妹的夫子還說女子只需讀的女訓(xùn)女戒,旁的四書五經(jīng)是給男子讀的,因那書塾里只有小妹一個女子,她經(jīng)常被她的夫子挑刺,小妹性子軟,不敢吭聲,但這件事情傳到父親和母親耳朵里面之后,母親怒不可遏,轉(zhuǎn)身便進了宮,而父親則是命人直接將那書塾給封了,第二天就傳來了宮里的公主招伴讀,讓小妹入宮為伴讀的圣旨
而我那個時候已經(jīng)不在竇姨的私塾里上學(xué)了,而是入了國學(xué)府
在我十歲那年,五姨夫家中不知觸犯了何種律法,傳聞乃是滿門抄斬的大罪。幸而五姨與五姨夫在定罪之前簽下了和離書,帶著小表妹毅然回到了侯府。最終,五姨夫一族被判流放之刑。母親每每提起此事,總是感慨萬分,說幸好五姨有先見之明,提前與五姨夫和離,并帶回了小表妹。畢竟,五姨出身侯爵之家,縱使世事動蕩,也無人敢輕視小表妹的身份。否則,小表妹怕是要背負“罪臣之后”的污名,難以在這世間安然立足。
又過了幾年,五姨或許是太過思念五姨夫,病了幾月,最終去了
我跟隨母親前去悼念時,小表妹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那嬌小的身影披麻戴孝,靜默地跪在廳堂中央。她的眼淚似乎已經(jīng)哭干了,唯余紅腫的眼眶中透著無盡的哀傷,口中喃喃低語,像是在訴說,又似在與誰告別。
八姨母看見疼在心里,可那個時候八姨夫外放為官,她也照顧不了,母親見狀之后便直接將她接回了我們家
我發(fā)現(xiàn)小表妹變了很多,變得沉默寡言,變得小心翼翼
小妹因為是公主伴讀,時常得住在宮中,不能時時刻刻陪著小表妹玩,于是那個時候,我每次去上學(xué)之時都會給她說再見,回來之后還會給她帶糕點
母親常說,小表妹雖為女子,卻也需讀書明理。然而,不知為何,小表妹對學(xué)堂總顯得極為抵觸。無奈之下,母親只好將她留在身邊,親自教導(dǎo)針織女紅、琴棋書畫。母親年輕時,這四項技藝曾在城中名噪一時,她親手調(diào)教的小表妹,自然也不會遜色分毫。
我發(fā)現(xiàn)小表妹時常會坐在院子的秋千上,盯著屋內(nèi)父親和母親恩愛的身影發(fā)呆
父親已年過四十,但或許是常年習(xí)武的緣故,他的容貌宛如被時光遺忘了一般,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他的身姿挺拔如松,舉手投足間散發(fā)著一股剛勁有力的氣息,仿佛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不是痕跡,而是另一種更為深沉的魅力。而母親站在他身旁,也顯得格外年輕,怎么看都只有三十歲的模樣。她的眉眼間帶著溫婉與從容,肌膚在陽光下透著健康的光澤,整個人就像一幅清麗的畫卷,讓人覺得這對夫婦不僅僅是生活中的伴侶,更像是某種和諧美好的象征
在我學(xué)有所成的這一年,父親向圣上遞上了請旨,懇切言辭間,我被封為世子。至于為何父親與圣上的關(guān)系能如此之好,我卻難以參透其中的緣由。不僅我獲此殊榮,連小妹也被一道圣旨賜封為郡主,這恩寵來得突然,令人心中既喜且惑,仿佛命運的波瀾在無聲處悄然涌起。
公侯之家的小姐便是小姐,很少有小姐被封為郡主的
而我們英國公府一時之間也被推上了風(fēng)口浪尖。一家四口,榮耀加身——父親身為英國公,母親被封為一品誥命夫人,我則被冊封為世子,就連小妹也受封郡主之位。這等殊榮,實乃幾十年來未曾有過之事,真可謂滿門顯貴,風(fēng)光無兩。
眨眼之間,小表妹在我們府上待了已經(jīng)有五年之久
而我也已經(jīng)弱冠,該議親了
我漸漸意識到,自己對小表妹的心思似乎并不尋常。那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愫,在心底悄然滋長,無法忽視。我曾鼓起勇氣,試圖向她表明心意,將內(nèi)心深處的情感坦誠相告,卻換來她毫不猶豫的拒絕。那一刻,仿佛有一陣寒風(fēng)掠過心頭,留下些許苦澀與無奈。
我不明白為什么,并再次求到了父親和母親面前
母親前些日子還口口聲聲說不在意家世門第,可此刻卻驟然變了臉色,幾乎要暈厥過去。父親更是被氣得暴跳如雷,抬起手掌就朝我狠狠扇了過來
我不明白為什么別人家都可以表親結(jié)親,可我們家不許
那幾天下著大雪,我跪在父親母親的門前,父親母親顯然不為所頭,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們這般,我雖心顫了顫,但依舊咬了咬牙堅持下來
父親明里暗里勸過我許多次,但我始終未曾答應(yīng)。旁人常說我和父親很像,起初我以為這份相似僅僅停留在容貌與武功上,然而直到今日才恍然察覺,那份骨子里的執(zhí)拗竟也如出一轍。想當(dāng)年,父親與母親雖早早定下親事,但其中并非一帆風(fēng)順,其間波折重重。為了迎娶母親,父親甚至不惜施用各種計謀,以真心換得了良緣。而如今,我跪在這冰天雪地中,不顧寒風(fēng)刺骨、饑渴交加,只愿為自己的愛人爭取一線機會,正如父親當(dāng)年那般倔強且執(zhí)著。命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原來我的血脈中早已刻下了這樣的印記
跪了3天3夜的我身子再也熬不住,很快便暈了過去
母親雖然心中焦急,但也從未來看過我一眼,母親的性子也是有些執(zhí)拗的,但母親又擔(dān)心我的身子,便時常讓父親過來看
等我再醒來之時,小表妹已經(jīng)被八姨母接走,去了聶家,議親了
聽聞姨母來接小表妹時,那臉色竟和母親如出一轍,陰沉得令人心悸。她口中喃喃自語,似是悔不當(dāng)初,早知今日,不如將小表妹留在身邊撫養(yǎng),或許還能免去這場災(zāi)禍。她的語氣里滿是埋怨與無奈,仿佛每一個字都壓在人的心頭。姨母不過坐了半個時辰,便匆匆起身,帶著小表妹急急離去,連一絲停頓也無,好似背后有什么無形的力量在催促著她一般
那個時候的我呆呆的坐在床上愣了很久
恨嗎?可我又恨不起來,那是我的母親,從小到大都對我很好的母親
可若是不恨,我的心中又充滿著不甘
之后父親來了,他坐在我的床前跟我說了許多貼心話
宋墨“你母親并非嫌棄你小表妹出身卑微,而是顧慮表親聯(lián)姻易產(chǎn)下心智有缺陷的子嗣。你瞧隔壁安國公與其夫人乃表兄妹親緣,可安國公世子自出生便體弱多病,縱使灌下再多靈丹妙藥也無濟于事。安國公府的小姐整日瘋癲,見物便搶;次女更是早早夭折;小公子脾氣暴躁得很,四個孩子竟無一個康健。若你不信,再看看當(dāng)今圣上與淑妃所誕的三皇子、四皇子,一個自小雙目失明,一個多長一根手指。到那時,你若真與你小表妹生出這般模樣的孩子,倒不是說我們國公府養(yǎng)不起,只是實在令人心傷。況且,你五姨母托付你母親照顧她的孩子,可不是讓你娶進來。倘若真落得如此境地,你讓你母親如何去面對你五姨母呢?孩子,有時候也該多為我們考慮考慮呀”
聽了父親的話,我一下子恍然大悟
愛一個人并不是要和她在一起,有的時候看著她過得好就足夠了
很快,小表妹的婚事便傳來,聽說八姨母為她尋的也是個官宦人家的公子,只不過家世沒這么高,但對于小表妹來說,嫁過去也不會過得差
不知道母親是因為無顏見我姨母,還是因為這件事情與小表妹之間生出了嫌隙,小表妹成婚當(dāng)日母親沒有去,而是派我送去了一份厚厚的嫁妝
我至今仍清晰地記得,小表妹曾對我說過的話。她說,我有對我關(guān)懷備至的父親,有事事為我考慮的母親,后宅之中一片安寧祥和,父親也從不納妾,這不知是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福分,讓我一定要好好珍惜才是。
的確,我聽進去了小表妹的話,很快便更是用功讀書
再后來小妹到了十七也嫁出去了,母親便試探性的問我是否有成婚的打算,我點了點頭之后,母親便帶我去參加賞花宴
我與侍郎家的小姐彼此都有了好感,婚禮的流程便如流水般順暢地完成了。成婚之后,她的性子溫婉賢淑,每日都準(zhǔn)時前來向母親請安,晨昏定省間盡顯孝順與恭敬。無論是清早的微露曙光,還是黃昏的余暉灑落,她總是帶著一抹淺笑,輕聲細語地與母親交談,那份端莊得體的模樣,令人心生敬意與憐愛
可母親似乎很是不悅,因為她覺得我的妻子打擾她和父親的二人世界了
不過她也沒有為難我妻子,而是讓她每逢初一十五再過來
又過了兩年,我在朝堂上已經(jīng)穩(wěn)定了,父親迫不及待的將府內(nèi)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我,而他則是帶著我母親去走一走天下
可我分明記得我七八歲的時候,他們明顯就已經(jīng)走過了大好河山,去了杭州賞景喝茶,去了西湖賞景,時不時的便會寄些新鮮玩意回來
母親這一輩子,都像小孩子一樣,永遠被父親寵著,愛著,護著
父母親的英勇事跡常被人提起。年幼時聽到這些,我心中滿是驕傲。可隨著歲月流轉(zhuǎn),聽得多了,便覺得他們也不過爾爾。但再細細思量,那20歲就登上將軍之位的宋墨,23歲便敢入宮救駕的陸婉月,即便放在當(dāng)下,又有誰能與之比肩呢?這般的成就,這般的膽魄,如今又有誰人可及?
我的童年總在練武場上度過,父親提著我練刀練劍的身影深深印在記憶里。他常道:"咱們武將世家的子弟,豈能不通武藝?"在我面前,他總是不茍言笑,眉宇間透著威嚴(yán)。然而一轉(zhuǎn)身面對母親時,那張嚴(yán)肅的臉上卻會瞬間堆滿溫柔。有時他像孩童般纏著母親撒嬌耍賴,有時又似位慈愛的長者,將年長他幾歲的母親寵得如同小女孩一般。兩種截然不同的模樣,在父親身上卻毫無違和感
此生,能得一如此相愛的愛人,怕也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