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長辦公室里

　　指導(dǎo)員難得面色有些不好看地望向窗外，高城手里拿著張力的那份成績表，隱隱只覺得會燙手

　　他回憶起了之前幾天七班長跟成才一次又一次地找他，但他總忙著開會，忙著解決其他班的問題，七班長就一次次地說沒關(guān)系，連長先忙

　　“那什么，張力的退伍報告已經(jīng)打了？”

　　“打了，昨天中午飯都沒吃就交到我手里了，退伍談話也一起做完了，下周公示名單”

　　高城煩躁地點了根煙也一起站到了窗前，想起自己昨天訓(xùn)話時成才詫異失落的樣子，以及他還沒說完就被伍六一給打斷的話

　　怎么會這樣？高城在心里問自己，實情是這樣自己到底該不該高興，他的兵真的扎扎實實落地了，可是又被自己無情地冤枉了

　　但成才這事兒他其實現(xiàn)在沒怎么想，他腦子里想的都是這些年的張力，混亂又難受

　　“我那個，要不再看看吶，那萬一還有名額？”

　　指導(dǎo)員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老高，張力也是我親手帶起來的，真的能有名額我會不考慮？”

　　“那你說！現(xiàn)在這情況怎么整？我我怎么整？”

　　“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想的是還有多少張力這樣的兵，老高，咱們可虧待了太多人了”

　　“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鋼七連那是第一天，第一天交在我手里嗎？這些年都是這么過來的！702的尖刀連那不是尖子的，尖子的聚集地能行嗎？”

　　高城急得拿煙的手直甩，攤開手掌對著指導(dǎo)員反復(fù)翻轉(zhuǎn)，“手心手背都是肉！肉！我我舍那個？你覺得哪個我會舍得眼睜睜的，就這么讓他們走？”

　　吼完這些，他沉默地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頹喪地坐在椅子上，“我他媽也舍不得！一堆尖子握在手里，我為的什么？為我自己嗎？活動室那！那兩面連旗就擺在那兒了！鋼七連的招牌難道要砸在你我手里嗎？”

　　沒勁地?fù)]散開眼前的煙霧，高城聲音剛剛被吼得有些嘶啞，這會兒聽起來弱了很多，“咱們只能按規(guī)章辦事，再舍不得，再舍不得你也只能照辦嘛不是，能照顧就多給照顧吧，都是過獨木橋被擠下去的，一個比一個冤啊”

　　指導(dǎo)員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明白自己說的話其實也就是撒撒氣，七連的問題不是他跟高城可以解決的

　　“這個你不用操心，我打算等張力退了就把成才提做七班的代理班長，他現(xiàn)在凝聚力很強(qiáng)，成績也優(yōu)秀，來年轉(zhuǎn)士官也能順利些”

　　“就，就按你說的辦吧，我還得找個機(jī)會跟那小子聊聊，伍六一也得抓去，我這回腦袋發(fā)熱了這么說他，他心里肯定是怨我了”，高城看著桌上的成績記錄表，心里揪著疼，什么話都不想說了

　　接到通知說高城讓成才去一趟辦公室的時候，成才以為是別的什么事，他沒想到會是高城帶著伍六一專門給他道歉的

　　怪不得這兩天總能遇見這兩個人在他身邊晃，只是每次一碰到他就躲開，估計是真的找不到機(jī)會跟他談，都直接下命令讓他避無可避了

　　說實話成才根本不知道這份道歉對他來說有什么意義，也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方式去面對這兩個人

　　他心里明白，因為張力的事導(dǎo)致他對連長的依賴出現(xiàn)了崩塌，巨大的落差感給他帶來了無法克制的失望

　　可是如今看著真誠的高城和伍六一，他心里的那些憤懣就好像找到了發(fā)泄口一樣，刺人的話張嘴就來

　　“連長，沒有什么好抱歉的，我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樣，我明白你們當(dāng)時的想法，你們沒有什么錯也沒有對不起我，如果我接受你們的道歉能讓你們好過一點的話，那我接受就是了”

　　高城聽完他說這話，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伍六一更是幾度咬牙，最終閉了閉眼一句話也不說

　　“伍班副幾次三番跟我道歉，現(xiàn)在連長你也來了，但我是真覺得沒什么好道歉的，我們班長說了這事兒不怨連長你，我也覺得沒什么好怨的”

　　“你真這么想？”，高城瞪著眼睛望向他，臉上是凝重的冷厲，壓倒性的軍人氣勢撲面而來，“心里真的一點都不怨我？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

　　他想用氣勢來逼成才說實話，哪怕是直接的辱罵憤怒都行，可成才卻一點都不怕

　　上輩子成才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太多了，先不說高城的氣勢他試過太多次了也習(xí)慣了，更何況老A就是在生死線上奔走的兵種，死亡的威脅都無法恫嚇到他，其他的對他來說就更是不足為懼了

　　他的語氣一點沒變，被高城這樣盯著連語速都沒變，“連長，我一直都是一個會說話又圓滑的兵，這一點你們比我清楚不是嗎？我怎么可能會怨你呢？”

　　成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說話很難聽，但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上一輩依賴和敬重的連長跟現(xiàn)在的連長在他心里產(chǎn)生了巨大的割裂

　　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怪他們不同，還是在怪自己沒被信任，即使他知道這可能因為他現(xiàn)在的連長還沒有失去七連，還沒有成長成他上輩子寬恕包容他的連長

　　“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連長”，再不走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會說出些什么來，他真的不想刺傷他無比敬重的連長

　　不待高城回答，成才給他敬個禮，轉(zhuǎn)身大跨步地離開了高城的辦公室

　　“你怎么看？”，高城看著成才的背影點了根煙，沉著臉問伍六一

　　伍六一蹭了他一根煙，咬著苦笑了一下，“連長，我這些天都在試著跟他說話，要么不說，一說就這熊樣，怎么刺人怎么說話，憋得你啊就想求他跟你打一架算了”

　　“那你跟他打了嗎？”

　　伍六一眼睛都瞪圓了，“連長你沒事吧？都這樣了我跟他打架？我恨不得站著讓他打一頓，關(guān)鍵他理都不理我一下，我們班長說了，說我自作孽不可活”

　　高城本來臉色沉沉的，若有所思地聽完了伍六一的話，突然就笑了，“自作孽，今兒這話說得好哈，這不是明著罵你，實際上借你的嘴暗著罵我呢嗎？”

　　他靠在窗邊吐出一縷煙霧，側(cè)過身來跟伍六一說話，那股冷硬肅殺的氣勢已經(jīng)消減了下來

　　“這成才啊，就先等他氣兒順了再說吧，你先別煩他了，估計這兩天都掛著他班長退伍的事兒呢，看見咱倆那不就是火上澆油嘛？”

　　伍六一知道高城說的對，現(xiàn)在越說就是越火上澆油，但是心里看成才那樣他也不得勁，“那咱也不能跟他一直這樣吧？”

　　“那你不等能怎么辦？”，高城摁熄了手里的煙，擰開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又扔了一瓶新的給伍六一

　　“你沒看見，剛剛他那樣兒？”，他雙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那小貓都開始撓人了，你你再跟他聊下去，他要開始咬人了你信不？”

　　小貓撓人？這個描述給伍六一整樂了，他仔細(xì)一回想成才的表現(xiàn)，確實是有點像，很不道德得笑得更深了

　　“等他自己緩過這陣兒吧”，高城下結(jié)論，“你們班許三多不是跟他關(guān)系好嗎？多打聽著點，有情況隨時匯報，過段時間我再找他聊聊，再給這祖宗賠一次禮，道一次歉，我就不信還哄不好了還！”

　　“是！”，伍六一得了連長的安排，心里算是松口氣，也不再跟前幾天一樣繃著了，順了高城一包煙在口袋里

　　“那我這兩天多關(guān)注一下許三多跟成才的接觸情況，這兒不能直接告訴許三多，他會說漏嘴的。”

　　“去吧，把門給我?guī)稀保叱侨恿藗€打火機(jī)砸他，“偷偷摸摸以為我沒看見??？這點出息你！”

　　再多的不舍淤結(jié)于心，該來的時間總歸還是要來的，在退伍名單公示了以后，沉重的心情就一直環(huán)繞著成才

　　因為心里揣著班長就要退伍的事，他這段時間是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的，他倒也不是垮臉擺臉色，該笑他也笑

　　總得來說就是一天到晚都悶悶的，做什么事都是人在魂不在的狀態(tài)，整個人都飄忽不定的

　　或許是因為這樣，以至于成才他忽略了許三多

　　“把他給我拉出去斃了！”

　　這句貫徹于耳又極其熟悉的話才驚醒了成才

　　他錯愕地轉(zhuǎn)頭望向許三多的方向，看他一無所知卻害怕無措的臉，他居然把許三多防紅外演習(xí)里犯的錯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