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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那個蛻變的新紀元的時候，在那個只有時間需要努力工作的時候，我也忘記了當時在做什么，可能是正在往斗篷上別上一只漂亮的新別針，忽然想起我遠在英國的大衣帽間里一柜子的別針而嘆氣的時候，那針尖就扎穿了我的手指——

沒有流血，也沒有皮肉翻卷，抽出來留下的針孔像是睡在蓓蕾中的蟲卵蘇醒后鉆出的第一條呼吸的路。我抬起手來端詳那個小小的、細細的小孔，舉著它轉(zhuǎn)身就能看見樹，抬頭便能看見葉，倘若沒有石我應當也能看見船看見海，或許某個人從這個小孔里去看也能看到我幽藍的眼睛和蒼白的臉頰。我將從這死掉的皮囊里出走，毅然決然地拋棄這舊世界的墳塋。

于是我將指尖捏在一起輕輕地搓，脆弱的、沉重的皮肉像是干枯的橘子一般皸裂，我?guī)缀跄苈牭较袷怯讜r和唐一起在枯萎的秋天去踩那唐人街44號地下商城外滿地金黃的、脆生生的銀杏葉的聲音，我身為人的回憶就這樣被我一點點從指尖搓掉了，落在土里，像是一種久久未能洗掉的角質(zhì)或者留得太長太長的指甲脫落。我去把他揉碎，孤單地倚著病房那冰冷的窗欞看著羽翼劃破天空的我；我去把他揉碎，像是一封離別的信箋一般被棄置在一間空空蕩蕩的書房的我；我去把他揉碎，握住我那臉色慘白的朋友的手的我；我去把他揉碎，捧著一束迷迭香和三色堇、穿著一身如墨的漆黑深深低著頭流干了此生最后一滴淚的我。我將我的愛也丟了，我將我的恨也棄了，現(xiàn)在我全身赤裸，甚至沒有羊水和胎胞的殘留——我比一個棄嬰更干凈、更純白了。

我不能讓它愈合，那道小小的傷口，像是留在氣球上的針孔，我的靈魂將自此逃逸而出。我用別針再次刺進去隨后向外挑起，像是在解剖一具早已被判定死亡的尸體，被氧化而顏色變深的舊痕和新鮮被撕扯出來的斷面躺在一起，像是一道美麗的光線。我要誕生于這個世界，誕生于對這個世界的愛，銜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破舊立新的、毀滅一切的愛，像是嫩芽穿透土壤、雛鳥啄破蛋殼、蝴蝶破繭而出；我要撕開我的羊膜、撕開我肚子上劃開的刀口；我要做那最痛苦的分娩，從我的身體里、從我死去的肉體上的每一道創(chuàng)傷里、從我爬滿蛆蟲的腐爛墳塋里；我要拋棄那在人世間混跡的十五年，像是一個自由的孩子，如野獸一般伸出尖銳的牙齒和指甲與我的子宮廝打，于是我靠狩獵自己而降生。這次沒有啼哭和周圍喜悅的歡欣的喊叫，沒有準備好的、滾著金邊刺繡的洗禮袍，我是不受歡迎雙生子之二，出生即葬禮的主人、遺孀和稚子。

我垂下頭去，向我的神樹、我的教皇、我的母親低下頭去，我去吻那密密爾泉的水面，像是犧牲的羔羊和俯下身去的納西瑟斯，我用于殺死自己的那枚別針掉進水里，沉沉地墜落下去——于是他也死在水里了，安詳?shù)睾现劬Γ袷撬谝粋€長長的夢里。